刘巧慧脸色难看,桃花镇上能叫得上名字的绣坊也就云绣坊和她的慧心绣坊。
两家一直是竞争关系。
她好不容易凭着上辈子的见识用新款服饰把客源都拉拢了过来,不想云绣坊不知从哪弄来苏绣绣品和一些新款绢花又把客人抢走了。
云绣坊生意好,她铺子里的生意自然就差。
偏她上辈子只在京城呆了一年就被人送回了桃花镇,回来后温饱都成了问题,哪还会关注这些?
脑子里不多的样式已经用完了,想要故技重施都做不到。
前阵子她腾不出手,婚事敲定后才有空让人去查云绣坊新请的绣娘是何人,想着高价挖过来。
万万没想到绣品竟是出自林宝珠三嫂之手,就连绢花也是林宝珠弄出来的。
最让她生气的是,林宝珠做这些用的还是从她这拿走的那些布。
她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红袖突然咦了一声:“那不是杜公子吗?”
刘巧慧回过神,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桃花镇。
镇上人多,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她顺着红袖的视线看去,一眼便看见前方不远处正满脸菜色的搀扶着个醉酒老者的杜明然。
红袖脸上露出同情:“杜公子也是可怜,被书院赶了出来,只能……”
“闭嘴。”刘巧慧厉声呵斥。
可怜?上辈子若不是他,她怎会背上克夫的名声。
为了一个被人玷污的妹妹不惜杀人偿命,丝毫不顾她这个新婚妻子的死活,被赶出书院不过是给他的一点点惩罚。
等着吧,以后还有他受的。
……
“小六,你今儿真去镇上给你家男人找书院啦?”
“你娘说你赚了十两银子,是真的吗?”
“三妞几个去哪了,今儿咋没见到人?”
“这又买了什么好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林宝珠刚踏进院门,就被二十几个妇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问题劈头盖脸砸来,差点让她以为自己正在上节目访谈。
还得是顾时有先见之明啊,家门都没进就说要去地里干活,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问问问,你们还想不想干了?“冯氏的大嗓门及时杀到:“不想干就回家奶孩子去!“
“我们就是随便问问……”
林宝珠趁机溜进厨房灌了口水,水缸倒映出她生无可恋的脸。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想租村里的空房子?”梅氏很是惊讶。
“人多了,这里忙活不开,也耽误大家时间。”林宝珠叹了口气:“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再让这些人待这里干活,家里一点隐私都别想有。
也是手头不宽裕,最近用钱的地方又多,不然林宝珠都想花个十几两盖间屋子出来专门用做绣房。
不过盖房难,租房还不简单。
事实证明,租房也不简单。
“倒是有几间。”梅氏手里的针在发丝间蹭了蹭,摇头道:“不过太久没人住都破得很,大山家留下的那间算好的了,可那屋顶漏得跟马蜂似的,其他几间更不成样,你收拾起来也费劲。”
费劲也得租,养鸡事业短期内没收入,目前就指着这门生意。
不仅不能放,还得多做几款产品出来,扩大生产……
“没事,我先去看看。”
林宝珠不是磨蹭的性子,当即出了门。
梅氏说的几户都是家中没人了,房子被村里收回充作集体财产的。
林宝珠一家家看过去,比她预想的还破,有几户甚至墙都塌了一半。
唯一四面墙还完好的也就梅氏口中的大山家,但……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布满蛛网的墙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林宝珠站在杂草有小腿肚高的老屋内,抬头看天,长长叹了口气。
“盖个屋顶总比盖间房便宜。”她自言自语的安慰道。
回到家时,做活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一两个在那帮着赵氏妯娌收拾地上的零碎步头。
“幺妹,看得怎么样,有合适的吗?”周氏丢了扫帚凑上来问。
“都不太好……”林宝珠摇头,话音未落,一道怯怯的女声突然响起。
“小六,你看我家成不?”
林宝珠看去,说话的是小寡妇姜氏。
见她看过来,姜氏拽紧手里的碎步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家那两间新屋都可以租给你用。”
姜氏男人姓邹,是家中独子,早年同林老田儿子一起做生意赚了些钱,还给家里盖了两间青砖大瓦房。
可惜运道不好,五年前一次送货途中马车翻了,人跟着一道滚下山坡,被抬回来时血糊哗啦的。
邹家花光了积蓄都没治好,没多久邹老头因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家里就剩了邹阿婆和姜氏,以及姜氏才两岁大的儿子。
那会邹老头隔房兄弟还想吃绝户,姜氏性子软,好在邹阿婆强势,直接拿了根麻绳去邹族长家门前上吊才把人吓退。
但邹阿奶毕竟年纪大了,丧夫丧子接连打击下,身体一直不太好,这几年家里家外全靠姜氏撑着……
看着姜氏身上布丁多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林宝珠暗叹口气:“你房子租给我了,你们住哪?”
“老屋这几年我一直有收拾,我们可以搬回去住。”
她家新房是挨着老屋建的,这样家里不仅能多一份收入,她做工的同时还能照看着婆婆。
想到这,不等林宝珠开口,她再次鼓足勇气争取道:“我可以便宜点租给你。”
“该是多少就多少。”林宝珠轻笑:“不过邹阿婆的身体,搬回去住方便吗?”
“方便的。”姜氏连忙点头:“我婆婆最近总念叨着老屋睡着踏实。”
如果可以,邹阿婆宁愿她家从未盖过这两间屋,他儿子也没有去做什么生意,一辈子就只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
“咳咳……”
稻生背着半人高的猪草篓迈进院门,听到正屋传来的咳嗽声,连忙踮脚从厨房舀了碗清水。
“阿奶,你是不是又趁我和我娘不在家去整理菜地了。”才七岁大的小豆丁板着脸爬上床榻,小心翼翼地给邹阿婆拍背:“我娘说你这病得躺着才能养好,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邹阿婆望着孙子晒蜕皮的小脸,眼中盈满心疼:“帮阿奶把床底下的匣子拿出来。”
稻生麻利地钻到床下,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木匣。
邹阿婆粗糙的手仔细擦去匣子上的灰,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竟放着一个金镯子。
“哇!”稻生眼睛都瞪圆了。
“这是你爹第一次赚钱买的......“邹阿婆摩挲着金镯,声音哽咽:“你娘本来也有一个,可她傻,早早就拿出来给你爹换了药钱。”
“我这个原想留着给你娶媳妇用……”
“啊?”稻生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取媳妇,拿去换钱给阿奶买药。”
“怎么跟你娘一样傻。”邹阿婆被逗得笑出泪花。
晌午姜氏说想送孩子去村塾时,她本是反对的。
可看着孙子掌心磨出的水泡,那些“种田有什么不好“的话再说不出口。
“稻生啊...“她摩挲着金镯,“想不想念书?“
“不想,念书要花很多钱。”
“你这孩子。”邹阿婆摇了摇头:“一会你娘回来我跟她说。”
“小六,你先看看西屋,我去跟我婆婆说一声。”门外响起姜氏的说话声。
“去看看是不是你娘回来了。”邹阿婆道。
稻生倒腾着小短腿跑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又折返回来爬上床:“是娘回来了,还带了宝珠姨和周姨。”
“你怎么又不洗脚爬上床?”姜氏无奈的把儿子提溜下来:“娘跟你阿奶说话,你去帮娘招待一下你宝珠姨。”
稻生乖乖去了。
林宝珠目光扫过整洁干净的院落。
墙角几株野菊开得正好,晾衣绳上的粗布衣裳随风轻摆,处处透着主人家的勤快和用心。
“二嫂,不用看了。“她拉住想往西屋钻的周氏:“就租这里。“
周氏不死心的眼珠子直往西屋瞄:“还是看看吧,万一里面不行呢?”
“姜嫂子这么勤快,屋里肯定差不了。”林宝珠摇头:“再说咱们租来做绣房,又不是住,能遮风挡雨就行。“
她看中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院子是单独圈的,右侧开了个小门是菜地,菜地过去才是他们家原来的老屋,左边空着。做活的人进进出出完全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别人。
“宝珠姨,周姨,喝水。”稻生端了两碗水过来。
“这小屁孩,还怪懂事哩。”周氏喝了一口,嘴欠的逗道:“手这么脏,没往水里伸吧。”
稻生忙将手背到身后:“没有,我洗了三遍。”
林宝珠无语,从兜里摸出两块饴糖:“谢谢稻生,宝珠姨请你吃糖。”
稻生咽了咽口水:“不用,留着给家里的弟弟妹妹吃。”
这小孩懂事得让人心疼。
“家里有呢,这个是给你的。”林宝珠直接塞他手里。
“谢谢宝珠姨。”稻生红着脸道谢,宝贝的将糖放进兜里。
林宝珠摸了摸他的头:“不客气,自己去玩吧。”
“小六,你再去正屋看看。”姜氏搀扶着邹阿婆出来,脸上是难见的喜色。
林宝珠礼貌的跟邹阿婆打了招呼。
老人身体确实不大好了,走这几步的功夫就连连咳嗽。
“不看了,我决定就租你这。”林宝珠帮着把人扶到檐下坐着:“这样吧,我不占你们便宜,也不多给,三百文一个月,可以的话,咱们现在就可以签契。”
“这,三百文太多了,咱们村里的房子,用不了……”
“两百文一个月,不过我有个条件,得一次性签五年。”邹阿婆突然开口。
“娘,你说什么呢?”姜氏吃了一惊,不知所措的看向林宝珠:“小六,你别听……”
“咳咳,蠢货,你给我闭嘴。”邹阿婆再次打断姜氏。
周氏不满道:“还一次签五年,想啥呢,幺妹,村里房子多的是,走,咱们不租她家了。”
林宝珠虽然同情这家人,但也不想当冤大头,不说多,盖房子的钱她不用一年就能赚够,哪里需要租五年。
正欲顺着周氏的力道起身,一只枯枝般的手突然钳住她手腕。那触感冰凉得像冬日的井绳,手背上紫黑色的斑块触目惊心。
“签五年,租金月付,一年后每个月房租只需要十文钱。”邹阿婆浑浊的眸子直直盯着林宝珠,那里面蕴含了太多林宝珠看不懂的东西,但,有一样她看懂了……
“娘,你这不是为难人吗?”姜氏急得直掉眼泪。
邹阿婆只固执的看着林宝珠,手因为用力在微微颤抖。
林宝珠叹气:“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姜氏愣愣的抬头。
“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她从袖中抽出帕子,轻轻擦去邹阿婆额头的冷汗:“五年内,你们若提前收回房屋,需赔偿我百两纹银,这点得写进契书里。”
邹阿婆眼中的泪花在夕阳下闪烁:“对,就按你说的写!”
从邹家出来,周氏急道:“哎呀,幺妹,怎么能答应呢,租五年哎,得多花多少钱?”
“二嫂,最近阿时不是开始教大家算学了,你没好好听课是不是?”
“啥?”周氏一头雾水。
“回家了好好算算月租三百文租一年多少钱,再算一下按邹阿婆说的租五年多少钱?算不出来晚上不准吃饭。”
周氏:天啊,她做甚想不开要跟着幺妹来凑热闹?
一回到家,周氏就咋咋呼呼的往陈氏屋里跑:“三弟妹,救命啊。”
“一天天的,她这是发什么疯?”冯氏问后头进来的林宝珠。
“没事儿。”林宝珠憋住笑意:“娘,阿时回来了吗?”
“跟你大哥一起去挑水了。”冯氏朝门外努了努嘴,不满道:“这么多人来家里,两缸水都不够喝,下回得让她们自己带水来。”
“我租了邹阿婆家的两间新屋做绣房,到时候她们就不用来家里做活了。”林宝珠说完,见顾时挑着水进来,忙过去帮他将挡住路的凳子搬开。
“阿时,一会帮我写份租赁契书。”
顾时放下水桶,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水珠:“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