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辚辚,一路畅通无阻的驶入宫城,直抵御书房外。
两人下了车,宫灯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姜琰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握住了林枢的手。
她的手很凉,像一块温润的软玉,细腻柔滑,带着果冻般的触感,在这微凉的夜里,竟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林枢感受着手心里的柔软,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位名义上的妻子,正在用行动表明她的态度。
他们是盟友。
两人并肩走上台阶,推开了御书房厚重的殿门。
温暖的灯火瞬间倾泻而出,女帝柳真真一身明黄常服,正伏在堆积如山的奏折后,眉头微锁,提笔批阅着什么。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锐利的凤眼扫了过来,当看到携手而入的林枢和姜琰时,目光微微一顿。
“都坐吧。”
女帝柳真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她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
一直侍立在旁,垂首研墨的纳兰仙雅闻声而动。
她放下墨锭,从角落搬来两张花梨木圆凳。
她先将一张凳子放在姜琰身后,而后将另一张摆在林枢身侧。
“林驸马,当心。”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股不同于京城女子的爽利,话语间,还体贴的将凳子往林枢这边挪了寸许,确保他坐得安稳。
林枢道了声谢,不经意间瞥了她一眼。
这位梅花内卫大统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勾勒出英气勃勃的身段,长发高高束起,只在额前留有几缕碎发,眉眼锐利,像一柄出了鞘的刀。
可此刻,那双刀锋般的眸子里,却映着御书房温暖的灯火,流转着柔光。
姜琰坐姿端正,清冷的眸光从纳兰仙雅的背影上一扫而过,没有言语,只是端起了身前桌案上早已备好的茶水。
“你们俩所为何事?”柳真真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
姜琰看向林枢,用眼神示意由他来说。
这既是信任,也是一种姿态。
在母亲面前,她要让林枢的功劳被看见。
林枢清了清嗓子,也不客套,将方才在马车上与姜琰商议的计划,连同如何拿捏钱满贯的过程,简明扼要的复述了一遍。
从雪花盐作为敲门砖,到用铁器和糖彻底掏空草原部族的牛羊战马,再到将所有利润尽归女帝私库,建立一支真正忠于皇权的力量。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野心勃勃。
他讲得不快,条理分明。
御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他清晰的陈述声。
柳真真静静的听着,原本微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她看着林枢,这个曾经被满京城视作笑柄的落魄县男,如今却展露出了远超同龄人的心智与谋略。
他所谋划的,早已超出了商贾逐利的范畴,而是站在了国与国之间博弈的高度。
这份蓝图,甚至比她设想的还要宏大,还要狠辣。
待林枢说完,她面上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惊喜,只是那双深邃的凤眼中,赞许之色愈发浓郁。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脑中将整个计划推演了一遍,最终,红唇轻启。
“朕准了。”
林枢和姜琰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定。
有女帝这句“准”,他们便可放手施为,再无后顾之忧。
然而,柳真真并未让他们轻松太久。
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也沉了几分。
“盐铁之事,你们放手去做。但眼下,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
她顿了顿,锐利的目光落在林枢身上。
“丞相长子王朗,三日后,要在城外玉皇山举办曲水流觞,遍邀京中才子公卿。”
林枢心头一凛。
丞相,乃是朝中士族一派的领袖,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权势滔天,是女帝推行新政的最大阻力。
王家的宴请,绝不会是简单的吟诗作对。
果不其然,柳真真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辽国此次派来的使团中,有两位特殊的客人,辽国,耶律洪、耶律莺儿。他们,也会参加这场曲水流觞。”
“王家想做什么?”林枢沉声问道。
“拉拢,示威,或者……是试探。”
柳真真的声音冷了下去,“丞相党羽近来齐齐上奏,言北方蛮族势大,辽国亦有南下之心,主张与辽国和亲,以固边防。朕,驳回了。”
林枢瞬间明白了。
和亲?这不过是士族文官们粉饰太平,苟且偷安的惯用伎俩。
女帝拒绝了和亲,王家便私下里另搞一套,宴请辽国皇嗣,这本身就是一种政治信号。
他们是要向女帝,向天下人展示王家的影响力,甚至不惜勾连外邦,来逼迫皇权让步。
“朕需要你,去参加这场宴会。”柳真真看着林枢,一字一句道,“朕不要你做出什么惊天动的的大事,但你必须给朕办到一件事。”
“稳住他们。”
“稳住辽国人,让他们看不透我大雍的虚实。也要稳住王朗那些人,让他们摸不清朕的底牌。”
这任务,难如登天。
要在王家的的盘上,在一群心怀鬼胎的文人政客和虎视眈眈的辽国皇嗣之间,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林枢感到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这已经不是商业上的算计,而是真正赤裸裸的政治交锋。
王家这是在摆鸿门宴,而他,就是那个被推出去的棋子。
“孩儿……领命。”一旁的姜琰,声音清冷的开口,打破了沉默。
“朕相信你的本事。这京城里,若论谁能将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们玩弄于股掌之间,非你莫属。”
这话听着像夸奖,又像调侃。
林枢苦笑一声,站起身来,对着女帝深深一揖。
“臣,遵旨。”
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的。
从他决定和姜琰联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绑上了女帝的战车,再无退路。
盐铁糖的买卖是建立私库,是暗线。
而这场鸿门宴,则是与朝堂势力的第一次正面碰撞,是明争。
一明一暗,交织进行。
京城的这池水,看来要被彻底搅浑了。
而他,就是那根搅动风云的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