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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而冰冷,如同沉入万丈寒潭。

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浮,破碎的光影交织闪现:祖祠破碎的星图、影侍猩红的眼眸、姬勇喷涌的鲜血、姬小虎消融的骨架、地底奔涌的厚重灵气、还有那…碾碎枯骨的拳头…

痛!

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痛!是强行开辟星脉的撕裂感,是力量透支的枯竭感,更是目睹至亲惨死的剜心之痛!

“呃…”一声压抑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溢出。

姬尘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屋顶梁木,而是嶙峋冰冷的黑色岩石。篝火的光在洞壁上跳跃,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味、血腥味和一种岩石特有的阴冷潮湿气息。

“尘儿!你醒了!”一个嘶哑却饱含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姬尘艰难地偏过头,看到父亲姬正阳那张布满血丝、憔悴不堪却写满关切的脸。仅仅七日,这位洗髓境巅峰的族长,鬓角竟已染上了刺目的霜白。他紧紧握着姬尘的一只手,掌心传来粗糙而温暖的触感。

“爹…”姬尘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们…在哪?族人…”他挣扎着想坐起,却被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和虚弱感瞬间击倒。

“别动!”姬正阳连忙按住他,声音低沉,“在黑石林边缘的一处废矿洞里。放心,暂时安全。族人…都在。”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姬松在照顾受伤的,铁山在外面警戒。”

“都在…”姬尘重复着,目光扫过昏暗的山洞。借着篝火的光,他看到了蜷缩在角落草堆上、腿上缠着厚厚布条还在渗血的族人;看到了靠坐在岩壁旁、脸色蜡黄、眼神空洞麻木的妇人;看到了姬松佝偻着背,在一个破瓦罐前小心翼翼地搅拌着黑乎乎的药汁,草药的味道正是来源于此。加上守在洞口的姬铁山,连同他和父亲,一共…九人。

九人。

曾经虽穷困却尚有十几口人的姬家,如今只剩下这山洞里苟延残喘的九人。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姬尘的喉咙,比身体的伤痛更甚。

“勇子…猛子…小虎…”他闭上眼,那些鲜活的面容在黑暗中清晰得刺眼。

“活下来的人,要带着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姬正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量,“尘儿,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看看这个!”

姬正阳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用一块还算干净的粗布包裹着。他一层层揭开布,露出了那块深褐色、温润如玉的地元石心。

石心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土黄色光晕,如同沉睡大地的呼吸。但此刻,姬尘却清晰地感觉到,它与之前不同了!

一种奇异的、微弱却持续的生命脉动,正从石心内部传来!不再是单纯的土灵之气,而是一种…蕴含着蓬勃生机的气息!

“这…”姬尘眼中露出惊疑。

“是松老发现的。”姬正阳低声道,示意姬尘看向姬松那边。

只见姬松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破布袋里,取出一小截枯萎发黄、几乎失去所有水分的赤阳草根茎——这是从卧牛山带出来的、仅存的一点药材边角料。老人犹豫了一下,眼中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期盼,将那截干枯的根茎,轻轻放在了地元石心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凹坑里,紧贴着石心。

接下来的一幕,让姬尘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截干枯的赤阳草根茎,在接触到石心散发出的、带着生命脉动的土黄色光晕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舒展开来!

枯黄的表皮如同被注入了活水,重新焕发出黯淡的赤红色泽!原本干瘪萎缩的根须,竟也微微蠕动了一下,仿佛重新扎根于无形的土壤!一股极其微弱、但真实存在的草木生机气息,从这截本该死去的根茎上散发出来!

虽然远未达到重新生长的地步,但这“枯木逢春”般的景象,已足够震撼!

“石心…能滋养灵药?!”姬尘瞬间明悟!天玑星主生机滋养,这地元石心作为灵脉核心的伴生之物,又经他星脉道基和鲜血初步炼化,竟真的具备了催生、滋养草木灵植的神效!这简直是为他们目前山穷水尽的处境,打开了一扇生存之门!

“没错!”姬正阳眼中也爆发出压抑的激动,“虽然效果还很微弱,但松老说,只要给它时间,给它足够的…‘养料’,它或许能让我们在绝境中种出救命的药材!甚至…培育出新的灵植!”他所说的养料,显然是指石心需要吸收的土灵之气或其它能量。

希望!如同黑暗中透进的一缕微光!

姬尘挣扎着,在姬正阳的搀扶下坐起身。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按在地元石心上。

嗡!

一股熟悉的、温和厚重的土灵之气混合着精纯的生机能量,顺着掌心流入他枯竭的星脉。同时,他脑海中那幅残缺的星图瞬间浮现!

星图比之前更加清晰!天玑(生机)、天璇(守护)、天枢(力量)三颗星辰光芒稳定,尤其是天玑星,其光辉与掌心的石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条淡黄色的、更加凝实的轨迹从天玑星延伸而出,没入星图深处,指向一个位置模糊、光芒极其黯淡的新星辰虚影!

“那是…代表‘生长’、‘培育’的星辰?”姬尘心中有所明悟。他尝试将意念集中在那颗黯淡的新星辰上。

就在意念触碰的刹那!

一股奇异的吸力从石心传来!姬尘感觉自己初生的星脉如同被打开的闸门,体内刚刚恢复的一丝微薄星力,连同石心本身散发的土灵生机,被星图之力引导着,化作一缕极其精纯的、淡青与土黄交织的能量流,主动注入了那截放在石心旁的赤阳草根茎之中!

嗤…

微不可查的轻响。那截赤阳草根茎猛地一颤!表面的赤红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变亮!一条细如发丝的、嫩红色的根须,竟然真的从干枯的表皮中顽强地钻了出来,如同新生的触角,贪婪地汲取着石心散发的光晕和姬尘渡入的能量!

“活了!真的活了!”姬松一直紧张地盯着,此刻激动得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少族长!您…您能控制它!”

姬尘也感到一阵虚脱,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振奋!这不仅仅是催生,而是初步的…培育!星图赋予了他引导石心生机、定向培育灵植的雏形能力!虽然消耗巨大,但这无疑是一条通天大道!

“需要能量…需要时间…”姬尘喘息着收回手,看着那截焕发新生的赤阳草根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松爷爷,我们还有多少能用的种子?哪怕是最普通的草药种子也行!”

“有!有!”姬松连忙翻找自己视若珍宝的药囊,掏出几个小油纸包,“赤阳草籽还有一小撮!凝露草的也有几粒!还有一些后山常见的止血草、驱虫草的种子,虽然不值钱,但…”

“都拿来!”姬尘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迫切,“找最靠近石心、石质最紧密的地方,开凿几个浅坑!把这些种子,种下去!”

“种…种在这里?石头上?”一个受伤的族人忍不住发出疑问,看着周围光秃秃的黑色岩石。

“对!就种在石头上!”姬尘的目光扫过山洞,最终落在石心旁边那片被它光华笼罩的、约莫磨盘大小的区域。那里的岩石,在石心持续散发的生机浸润下,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温润的玉质光泽。“这里,就是我们的‘灵田’!”

希望的火光,在这阴暗潮湿、充满死亡气息的废弃矿洞中,因为一块石头和几粒微不足道的种子,被重新点燃。姬松和几个还能动的族人,立刻行动起来,用简陋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在坚硬的岩石上开凿浅坑。

姬尘则再次闭上眼,忍着经脉的刺痛,全力运转初生的星脉道基,缓慢地汲取着石心散逸出的、微薄的土灵之气和生机能量,补充自身,为下一次催生积蓄力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与时间赛跑,与死神角力。

洞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姬铁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篝火的光晕边缘,他半边身子沾满了暗绿色的粘稠汁液,散发着腥臭,手中提着一只形似野猪但体型小得多、獠牙外露、爪子上闪烁着幽绿光泽的野兽尸体,只是那野兽的脖子被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族长,少族长,”姬铁山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凝重,“外面…不太平。刚解决了一头‘毒爪豺’,这畜生爪子上的毒能烂肉。黑石林里的东西,比卧牛山凶多了。而且…”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洞外深沉的黑暗,“我发现了人的踪迹,不是山民,像是…流匪的标记。刻在石头上的,三把交叉的破刀。”

流匪!

这个词语让洞内本就压抑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刚燃起的希望火苗,仿佛又被泼上了一盆冰水。影蚀殿的阴影尚未摆脱,黑石林本身的凶险和更直接的人祸,已如跗骨之蛆般悄然逼近。

姬正阳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看向还在闭目调息、脸色苍白的儿子,又看向正在岩石上播撒最后希望的姬松等人。

前路,依旧是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铁山,处理掉痕迹,加强警戒。”姬正阳的声音低沉而冷硬,如同淬火的精铁,“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尘儿需要恢复,我们的‘灵田’…也需要时间。”

他走到姬尘身边坐下,宽厚的手掌再次按在姬尘的后心,精纯的洗髓境元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姬尘枯竭的经脉。

“活下去,”姬正阳的声音几不可闻,却重若千钧,“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洞外,黑石林的夜风穿过嶙峋的石柱,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黑暗中,仿佛有无数贪婪的眼睛,正窥视着这处闪烁着微弱篝火、孕育着渺茫生机的山洞。而那块温润的地元石心旁,几粒深埋石缝的种子,正悄然吸收着星辰与大地的馈赠,等待着破石而出的那一刻。

希望与杀机,在这片黑色石牙的森林里,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共生共长。姬家的第二段征途,在血与火的余烬中,在冰冷的岩石之上,艰难地扎下了第一缕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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