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了。
他母亲苏氏的病,本就积重难返。
她年轻时便因服用塑形药物过度,伤了根本,这些年在冷宫中抑郁寡欢,早已落下一身病根。长年累月下来,肝肺早已受损。
这次染了风寒不过是诱因,即便请来太医,也顶多是拖延几日性命。
更何况,他这些日子刻意怠慢,请的都是些只会糊弄人的庸医,喂的药也只是些无关痛痒的草药,甚至偶尔还会悄悄换成加重病情的药材。
她大概是要死了,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这样也好。盛昭在心中默念。
她死了,他和她就都不用再受苦了。
这么多年,苏氏对他,从来没有半分母爱。
自他记事起,等待他的从来不是温暖的怀抱与关切的话语,而是呵斥与拳脚。
她会把自己在宫中受的所有冷落与委屈,都一股脑发泄在他身上——他打碎一只碗,会被她用发簪抽得胳膊流血;他在宗室学塾得了先生的表扬,会被她骂作“狐媚子投胎,就会讨好旁人”;甚至在他染上风寒高烧不退时,她都在一旁喝着闷酒,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她教他的从来不是如何做人,而是如何讨好盛元帝,如何在宫中钻营算计,如何用卑劣的手段攀附权贵。
她会拉着他的手,逼他去御花园堵盛元帝的去路,让他跪在地上哭求父皇垂怜;她会偷偷塞给他一包香料,让他去送给太子妃,试图借太子一系的势力翻身。
那些阴暗的算计,那些卑微的讨好,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童年,让他在宗室子弟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她的存在,对他而言,从来不是依靠,而是无尽的痛苦与折磨,是他想要摆脱却摆脱不掉的枷锁。
她死了,他就不用再日夜提防着她的打骂,不用再被她逼着去做那些违心的事,更不用再纠结于“是否要亲手送她一程”的挣扎——这些日子,他无数次看着苏氏醉酒后沉睡的脸,手中握着早已备好的砒霜,却始终在最后一刻犹豫。
如今,借着这场风寒,一切都能顺其自然地结束,他和她,都能解脱了。
而他的好姐姐,观潮。
盛昭的嘴角弧度又深了几分。
她啊,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心软。
几句示弱的话,几滴廉价的眼泪,便能让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甚至愿意为了他去顶撞父皇可能存在的不满。
可是,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他想起自己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在御花园的荷花池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观潮的心意。
那时盛朝初立,他们严格意义上来说都还是孩子。
而那一天,她穿着一身粉色襦裙,正蹲在池边喂锦鲤,阳光洒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转头对他笑,眉眼弯弯,声音清脆:“昭弟,你看这尾红鲤,长得多好看。”
那一瞬间,盛昭的心跳几乎停摆。
他看着她眼底纯粹的笑意,突然意识到,这个从小对他温和的姐姐,早已在他心中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
可这份心意太过炽热,也太过禁忌——她是他的姐姐,是父皇最疼爱的长公主,而他是个身份卑微、不受宠的皇子。
惶恐与不安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怕自己沉沦其中,怕这份不该有的心思被人察觉后,会给观潮带来污名,更怕因此彻底失去靠近她的机会。
于是他选择了主动远离——不再偷偷去找她,不再给她送那些小玩意,甚至在走廊上遇见时,也会刻意低下头快步走过。
可远离之后,他才发现,那种孤寂与痛苦,比沉沦更甚。
他只能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做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看着她与盛长楼、盛登临谈笑风生,看着她与扈况时青梅竹马、亲密无间,看着父皇对她宠爱有加、寄予厚望。
而他,只能缩在那个漏雨的角落里,听着苏氏醉酒后的咒骂,啃着冷硬的馒头,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孤独与绝望。
他受够了。受够了这种只能仰望的距离,受够了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
在无数个被苏氏打骂后蜷缩在墙角的夜晚,他渐渐想通了——与其一辈子远远看着,忍受着无尽的痛苦,不如放手一搏。
他有才华,有智谋。
宗室学塾的先生曾私下称赞他“才思敏捷,过目不忘”,比优柔寡断的盛长楼、资质平庸的盛登临强过百倍。
只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他的才华一直被埋没,从未有过施展的机会。
而她,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她心软,念旧,对他有着幼时情谊。
只要他能抓住一切机会靠近她,用示弱与无助博取她的同情,让她习惯他的存在,让她依赖他的智谋,总有一天,她会看到他的价值,会彻底接纳他。
到那时,他不仅能摆脱困境,还能留在她身边,再也不用忍受孤独。
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机会。
苏氏的病,是意外,也是他精心策划的契机。
他算准了观潮会心软,算准了她会为他奔走,算准了她不会怀疑他的谎言。
他知道,只要他继续示弱,继续表现出无助与可怜,她就永远不会拒绝他的靠近。
她的心太软,太容易被打动,这是她最珍贵的优点,也是她最致命的缺点——因为这是他可以肆意利用的武器。
“姐姐啊……”盛昭轻声呢喃,声音被雨声搅得支离破碎,眼底却闪过一丝偏执而炽热的光芒。
他想起方才扶着观潮衣袖时的触感,想起她为他拭泪时温柔的眼神,那份压抑了多年的渴望,在心底疯狂滋长。
宁可沉沦,宁可万劫不复,宁可被世人唾弃,他也不要再继续孤独痛苦下去。
哪怕这份靠近,是建立在谎言与算计之上;哪怕这份情谊,是用母亲的性命换来的;哪怕最终可能会走向身败名裂的结局,他也在所不惜。
为了她,他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灵魂。
“姐姐啊……” 盛昭轻声呢喃,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病态的痴迷。
他抬起头,望向观潮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偏执而炽热的光芒,“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雨水依旧在下,冲刷着廊柱上的尘埃,冲刷着青石板上的水渍,却冲不散他心中那阴暗而汹涌的执念。
他转身,步履平稳地走进了雨幕深处,单薄的背影在雨雾中渐渐模糊,却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坚定与阴鸷。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却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铠甲,守护着他心中那不可告人的秘密与执念,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充满算计的未来。
雨丝越织越密,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仿佛要将所有的阴暗与算计,都悄悄藏进这无边的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