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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思亭内的气氛,因陆微澜一番新奇的花论而变得有些微妙。先前那些争相表现的贵女们,此刻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仿佛自己的才艺在陆微澜那实用主义的格物致知面前,都成了些不痛不痒的附庸风雅。

贤妃娘娘倒是兴致不减,她目光含笑,环视着亭中众人,声音温和依旧:“陆二小姐方才一番高论,着实让本宫受益匪浅。看来这赏花之道,亦有无穷乐趣,并非只有吟风弄月一途啊。”

她这话,既是对陆微澜的再次肯定,也巧妙地为其他贵女打了圆场,示意她们不必因此而感到局促。

“娘娘圣明。”苏婉仪款款起身,脸上重新挂上了得体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却藏着一丝不甘与冷意,“陆二小姐见解独到,确是令我等汗颜。不过,我等凡尘俗女,所学有限,也只能在琴棋书画这些小道上略尽绵薄之力,为娘娘的百花宴增添些许微末的热闹了。”

她这话看似谦逊,实则是在暗讽陆微澜所言乃是旁门左道,而她们这些坚守传统才艺的,才是正途。同时,也暗示着宴会尚未结束,她们还有机会表现。

“苏小姐此言差矣。”陆微澜尚未开口,一旁的柳慕言却温声说道,他朝着苏婉仪和贤妃各拱了拱手,姿态儒雅,“陆二小姐所言,虽不循常理,却也并非无稽之谈。所谓格物致知,亦是圣人所倡导的。能将寻常花草看出如此多的门道,并能付诸实用,这份心思与智慧,慕言亦是十分钦佩的。”

柳慕言是新晋探花,又是翰林学士之孙,在年轻一辈的文人中颇有声望。他此言一出,分量自然不同。

苏婉仪没想到柳慕言会公然替陆微澜说话,脸色微微一变,心中对陆微澜的嫉恨又增添了几分。她强笑道:“柳公子过誉了。小女子才疏学浅,未能领会陆二小姐言谈中的深意,倒是显得有些孤陋寡闻了。”

她这番话,听似自谦,实则是在暗示柳慕言和陆微澜是一丘之貉,都喜欢些奇谈怪论。

贤妃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却也不点破。她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今日是百花宴,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本就是雅事一桩。方才赏花论道,已是精彩纷呈。接下来,不如便请诸位才女一展身手,抚琴作画,或是歌舞一曲,为这绮春园的盛景再添几分颜色如何?”

这正是许多贵女期盼已久的环节。方才被陆微澜抢了风头,她们心中本就憋着一股劲儿,此刻听贤妃如此说,立刻又都精神起来。

“臣女不才,愿为娘娘献上一曲《渔舟唱晚》。”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娇小女子率先起身,她是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张小姐,素以琴技闻名。

“好,张小姐请。”贤妃欣然应允。

很快,便有宫娥搬来一张古琴。张小姐净手焚香,端坐于琴前,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悠扬的琴声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她的琴技确实不俗,一曲《渔舟唱晚》弹得是意境悠远,引人入胜。

一曲终了,掌声四起。贤妃也点头赞道:“张小姐琴艺精湛,此曲只应天上有啊。”又赏了些珠钗佩环。

接下来,又有几位贵女相继表演了歌舞、绘画等才艺。虽各有千秋,但或许是有了张小姐的珠玉在前,又或许是众人心中还萦绕着陆微澜方才那番奇论的余韵,总觉得这些表演虽也精彩,却似乎少了几分令人耳目一新的震撼。

苏婉仪一直安静地坐着,并未急于表现。她深知好戏在后头的道理。她要等的,是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鸣惊人,彻底将陆微澜方才造成的影响压下去。

终于,在一位贵女表演完一段略显平庸的剑舞后,场面略微有些冷清下来。

苏婉仪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缓缓起身,仪态万方地走到亭子中央,对着贤妃深深一福,声音婉转动听:“娘娘,诸位姐妹的才艺皆是精妙绝伦,令婉仪大开眼界。婉仪不才,也想为这百花盛宴献上一曲,只是……”她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

“哦?苏才女有何难处,但说无妨。”贤妃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知道这位苏大小姐定是要拿出压箱底的绝活了。

苏婉仪浅浅一笑,道:“婉仪近日偶得一首新曲,名为《凤求凰》,自觉尚有几分意趣。只是此曲需得以七弦琴奏之,方能尽显其妙。不知娘娘可否恩准,让臣女用那张……焦尾琴一试?”

她此言一出,亭中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

焦尾琴!那可是大靖朝赫赫有名的三大名琴之一,乃是前朝一位制琴大师的遗世杰作,据说音色绝伦,非一般琴艺高超者不能驾驭。此琴如今被收藏于宫中,轻易不示人,更遑论让人弹奏了。

苏婉仪竟然敢开口借用焦尾琴,足见她对自己琴技的自信,以及她想要艳压群芳的野心!

“苏小姐好大的口气!竟敢肖想焦尾琴!”

“就是,那可是国宝级的名琴,岂是她说借就能借的?”

“不过,若她真能驾驭焦尾琴,那今日这风头,可就非她莫属了。”

贵女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向苏婉仪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讶、嫉妒和一丝隐隐的期待。

贤妃闻言,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苏才女果然是艺高人胆大。焦尾琴乃稀世珍宝,轻易不动。不过,今日百花盛宴,若能得闻焦尾琴之妙音,亦是一桩美事。”她沉吟片刻,目光在苏婉仪自信满满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安然端坐的陆微澜,最终含笑点头道:“也罢,本宫便允了你。刘嬷嬷,去将焦尾琴取来,让苏才女一展绝技。”

“谢娘娘恩典!”苏婉仪大喜过望,再次深深拜谢。她就知道,贤妃娘娘素来喜爱新奇与才艺,定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只要能用焦尾琴演奏,她有绝对的把握,今日这场宴会,她苏婉仪定能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陆微澜看着苏婉仪那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中暗自发笑。这位苏大小姐,还真是沉不住气,这么快就要亮底牌了。焦尾琴么?听起来倒是很厉害的样子。不过,乐器再好,也得看弹奏的人有没有那个灵魂。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关注着场中的动静。她倒要看看,这位苏大小姐能弹出怎样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凤求凰》来。

很快,刘嬷嬷便亲自带着几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古朴雅致的七弦琴抬了上来。那琴通体呈暗褐色,琴面隐隐可见细密的断纹,琴尾处有火烧过的痕迹,正是传说中焦尾琴的特征。琴身虽古旧,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穆与灵气。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都聚焦在那张传说中的名琴之上。

苏婉仪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焦尾琴前。她先是恭敬地对着古琴行了一礼,随即款款落座,试了试音。只听铮的一声,琴音清越悠扬,果然非同凡响,仿佛带着穿越千年的历史回响。

“好琴!”苏婉仪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她感觉自己的指尖仿佛与这古琴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她定了定神,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按,随即流畅地拨动起来。

刹那间,宛如天籁般的琴声在绮思亭内回荡开来。

苏婉仪演奏的这曲《凤求凰》,确实是她精心准备的。其曲调悠扬婉转,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莺啼凤鸣,时而缠绵悱恻,时而激越高亢。她指法娴熟,技艺精湛,将这首曲子演绎得淋漓尽致,情感饱满。再加上焦尾琴那独特的音色加持,更是使得这首曲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魅力。

亭中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对凤凰在云间比翼齐飞、缱绻相恋的景象。

便是贤妃,也微微闭上了眼睛,凝神倾听,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色。

陆微澜也不得不承认,苏婉仪的琴技确实是顶尖的,这首《凤求凰》也确实弹得不错。至少在技巧层面,是无可挑剔的。只是……她总觉得,这琴声虽然华丽动听,却似乎少了一点点什么。或许是少了一份发自内心的真挚,多了一丝刻意的炫技与经营。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亭中静默了数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赞叹声。

“妙哉!妙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苏小姐真乃神乎其技!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

“焦尾琴配上苏小姐的绝世琴音,真是相得益彰,天作之合!”

苏婉仪缓缓起身,脸上带着矜持而得意的笑容,对着众人微微颔首,享受着这如潮水般涌来的赞美。她知道,自己成功了。这一曲,足以让她今日的风头盖过所有人,包括那个故弄玄虚的陆微澜!

贤妃也睁开了眼睛,脸上满是赞赏之色:“苏才女,你这一曲《凤求凰》,当真是技惊四座,令人叹为观止!本宫听过无数琴曲,能将《凤求凰》演绎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你还是头一个!来人,将本宫头上这支凤头钗取下,赏给苏才女!此钗虽非凡品,却也勉强配得上你这绝世琴音了!”

贤妃说着,竟真的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一支光华璀璨的七尾凤头赤金点翠珠钗,示意宫娥递给苏婉仪。

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贤妃娘娘竟然将自己佩戴的御赐之物赏下,足见对苏婉仪才艺的激赏程度!

苏婉仪更是受宠若惊,连忙跪下谢恩:“臣女惶恐!谢娘娘厚爱!此等殊荣,臣女愧不敢领!”话虽如此说,她眼中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狂喜与激动。

“哎,苏才女不必过谦。你当得起这份赏赐。”贤妃笑道,“本宫的这支凤头钗,今日总算是寻到了真正的主人。快快请起吧。”

苏婉仪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支凤头钗,心中得意到了极点。她站起身,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陆微澜的方向,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姿态,仿佛在说:陆微澜,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才华,这才是真正的荣耀!你那些小聪明,在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期待着看到陆微澜脸上露出或嫉妒、或失落、或自惭形秽的表情。

然而,她失望了。

陆微澜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仿佛在为她鼓掌。那笑容,在苏婉仪看来,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让她心中的得意瞬间打了些折扣。

“哼,装模作样!”苏婉仪在心中冷哼一声,却也不再理会她。此刻,她才是全场的焦点,她才是今日百花宴上最耀眼的那颗星!

就在苏婉仪享受着胜利的荣光,众人也以为今日宴会的才艺比拼环节将以她的辉煌胜利而告终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苏小姐琴艺固然高超,这曲《凤求凰》也确实动听。”说话的正是陆微澜,她施施然站起身,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只是,小女斗胆,觉得此曲虽美,却似乎……还少了一点点求的意味,多了一丝得的圆满。不知道,小女这点浅见,是否有说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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