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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见夏回到家后的那几天,仿佛一脚踏入了某种粘稠而缓慢的时光里。

暑假的日光白得晃眼,透过窗纱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无声无息。

家里很安静,父母上班后,偌大的空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连呼吸都带着回响。

她翻翻书,刷刷剧,偶尔对着窗外枝桠间跳跃的麻雀发会儿呆,时间像被拉长的麦芽糖,甜是甜,却粘牙,走得慢吞吞。

唯一活跃的,是那个名为“今日不宜学习”的五人小群。

群聊的节奏像夏日午后慵懒的蝉鸣,断断续续,又总在某个时刻突然热闹起来。

源头往往是周嘉阳和许薇。

【薇生物】:[图片] 奶奶家后院的老枣树,结了好多青枣!周嘉阳说酸掉牙,我不信邪摘了一个……现在信了。[捂脸流泪.jpg]

图片里是许薇皱着鼻子、表情扭曲地举着一颗青翠小枣的特写,背景是爬满藤蔓的斑驳老墙和一角瓦蓝的天空。

【宇宙无敌周帅哥(放假版)】:哈哈哈哈哈哈!不听帅哥言,吃亏在眼前@薇生物 奶奶说了,这枣得等八月才甜!

【欧润几】:噗!薇薇你表情包本包!青枣蘸酱油试试?我外婆说那样别有风味(虽然我没敢试过)

【西瓜汁】:看着就酸!薇薇快漱口! 不过枣树好有感觉,像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的。

【薇生物】:@宇宙无敌周帅哥(放假版) 你闭嘴!谢谢姐妹,酱油……还是算了[笑哭] 不过奶奶腌的脆梅超好吃!给你们留!

隔天,周嘉阳又发来一段视角晃动的短视频。

画面里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水底鹅卵石清晰可见,几只鸭子悠闲地游过。镜头突然转向岸边,一只皮毛油亮的大黄狗正懒洋洋地趴在树荫下吐舌头。

周嘉阳的画外音带着点欠揍的得意:“看!我新收的小弟,阿黄!帅不帅?” 镜头特意给阿黄茫然的大脸一个特写。

【欧润几】:阿黄:你谁?[狗头疑惑.jpg]

【西瓜汁】:哈哈哈阿黄好可爱!溪水好清!羡慕了![星星眼.jpg]

【薇生物】:[图片] 真相。阿黄根本不理他,追着奶奶要肉骨头呢。[偷笑]

图片里是周嘉阳蹲在阿黄旁边试图摸狗头,阿黄却把头扭向另一边,眼神里充满了“莫挨老子”的嫌弃。

【Guyan】:……狗不错。

【w】:@宇宙无敌周帅哥(放假版) 你拿什么收买的?[悠闲喝茶.jpg]

【宇宙无敌周帅哥(放假版)】:@w 冬哥你嫉妒!赤裸裸的嫉妒!阿黄这是慢热!懂不懂!@薇生物 你拆台!友尽![愤怒小鸟.jpg]

江见夏看着群里跳动的信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许薇奶奶家的后院、酸涩的青枣、慵懒的阿黄、清澈的小溪……这些画面隔着屏幕传递过来,带着小镇特有的宁静和烟火气,冲淡了她独自在家的那点寂寥。

她尤其喜欢看许薇和周嘉阳斗嘴,青梅竹马的那种熟稔和互怼,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热闹。

江见夏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手指划过屏幕,看着那些跳跃的文字和生动的照片,嘴角会不自觉地弯起。

看到林予冬那简短又气人的回复时,指尖会在他头像上多停留一瞬,心跳的频率会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变化,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她很少在群里主动说话,只是在他发言后,会默默点开那个小小的头像框,看看他有没有更新什么动态——一片空白。

他那个全黑的头像,像一片深潭,平静无波,窥不见任何涟漪。

时间不紧不慢地溜走。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蝉鸣在窗外梧桐树的浓荫里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声浪。

江见夏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上,额角沁出细汗,正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小说,

手边放着一根快吃完的盐水老冰棍,融化的糖水顺着木棍滴落在她刚换的棉布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空调冷气似乎也挡不住这盛夏午后的燥热黏腻。

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起,班级qq群特有的提示音清脆地跳了出来。

是班长@了全体成员:【期末成绩单电子版已发群文件,大家自行查看,新学期加油。】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窗外的蝉鸣声骤然变得尖锐刺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带起一阵急促的擂鼓。

江见夏几乎是屏着呼吸,手指有些僵硬地点开群文件,找到那个冰冷的Excel表格,下载,打开。

表格加载的短暂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目光飞快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间搜寻。

找到了——“江见夏”。

视线定格。

生物:98。化学:96。

这两个数字像两束强光,瞬间刺破了她心头因为等待成绩而弥漫的薄雾,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雀跃。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一种“努力没白费”的踏实感像温热的泉水汩汩涌出。

然而,这光芒仅仅持续了一瞬。

目光下意识地向右移动,落在了紧随其后的那个数字上——

英语:73。

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的兴奋和热度。

那鲜红的、有些刺眼的“73”,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眼底。

之前所有关于“还不错”、“应该没问题”的侥幸心理被彻底粉碎。

73分,一个放在总分里几乎要被淹没、却足以将她牢牢钉在“严重偏科”耻辱柱上的分数。

班级平均分那栏的“85”,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笑。

她盯着那个数字,感觉脸颊一点点烧起来,不是热的,而是一种混合着难堪、失落和自我厌弃的滚烫。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棍融化滴落的糖水黏腻地沾在指尖,也浑然不觉。

“粼粼?”

温语女士温柔的声音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走过来,红瓤黑籽,水灵灵的,散发着清甜的凉意。

她将果盘轻轻放在茶几上,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女儿蜷缩的背影和丢在一旁、屏幕朝下的手机上。

“怎么了?”温语敏锐地察觉到女儿低落的情绪,在她身边坐下,柔软的沙发陷下去一块。

她伸手,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江见夏微凉的手背,带着安抚的力量。

“成绩出来了?”

江见夏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抬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鼻音浓重。

温语没有立刻追问,只是拿起盘子里一块最红的西瓜,递到女儿嘴边,声音放得更柔:“先吃点西瓜,解解暑。这大热天的,别上火。”

冰凉的、带着清甜汁水的瓜瓤触碰到唇瓣,江见夏下意识地张开嘴,咬了一小口。

沁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稍稍冲淡了心头的滞涩。

她慢慢地坐直身体,依旧垂着眼,不敢看妈妈。

温语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低垂的侧脸上,看着她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眼尾,心中了然。

她拿起江见夏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动作轻柔地按亮屏幕,屏幕上还停留在那个刺眼的成绩表格页面。

温语的视线在那三个数字上快速扫过——98,96,73。她的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轻轻划过,最终,落在了那个鲜红的“73”上,轻轻点了一下。

“英语……不太理想啊。”她的声音依旧很轻,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平和的陈述,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江见夏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棉布裙被冰棍水洇湿的那一角,声音细若蚊蚋:“嗯……没考好。”

温语放下手机,将果盘往女儿面前又推了推,自己也拿起一块西瓜,小口吃着,像是在思考。

空调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窗外聒噪的蝉声仿佛也识趣地低了下去。

片刻后,她才再次开口,语气是商量的,带着母亲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关切:

“暑假还长着呢,粼粼。妈妈看啊,与其自己在家闷头看书,效率可能不高。不如……去找个靠谱的英语补习班?集中火力攻一攻?”

她的指尖再次轻轻点了点手机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数字,目光温和却带着力量地看向女儿,“把这块短板补上去,下学期是不是也能轻松点?你自己觉得呢?”

“补习班”三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江见夏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

她几乎是本能地在心里抗拒。

暑假……补习班……意味着又要被塞进陌生的教室,面对陌生的老师和可能同样陌生的同学,意味着失去自由自在睡懒觉、看闲书、刷剧、和程橙她们偶尔约着出去疯玩的权利,意味着无穷无尽的语法练习和阅读理解……光是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

可是……

她抬起眼,视线撞上母亲温润而充满期待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逼迫,只有纯粹的关心和对她未来的筹谋。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口,让她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

她知道妈妈是对的。

偏科就是偏科,73分就是73分,这是摆在她面前、无法用任何借口搪塞过去的现实。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就像她无法逃避那个关于林予冬的、冰冷的未来预言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盛夏午后带着空调冷气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丝凉意,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瞬。

挣扎的念头在脑海中激烈交锋,最终,那份想要变得更好、想要拥有更多“筹码”去对抗已知未来的倔强,一点点压倒了本能的抗拒和对自由的渴望。

“……嗯。”她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破釜沉舟的决心,“好,妈,你帮我看看……哪个班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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