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凝固的尸蜡,裹着乌篷船。昏黄的鱼皮灯笼,灯光被压榨成碗口大的昏蒙光晕,在船头无力地摇曳,映着老鲤头那张枯槁、凝固、爬满恐惧的脸。
他的眼珠,浑浊得如同蒙着江底千年的淤泥,此刻却死死钉在浓雾深处——那艘无声浮现的巨影轮廓上。粉金色的微光,穿透灰白厚重的雾瘴,勾勒出船体流淌着暗红与粉金道纹的庞大阴影,如同蛰伏于幽冥的洪荒巨兽。船首那尊狰狞的船首像,复眼由无数痛苦扭曲的人面瞳孔强行拼合,在雾中幽幽闪烁,其中一张属于纪辰的面孔,正无声地、死死地“盯”着他!
“嗬…嗬嗬…” 老鲤头喉咙里滚出破风箱般的、不成调的喘息。不是空气在流动,而是恐惧在撕扯他的声带。腰间那油亮发黑的旧葫芦空空荡荡,塞口的暗红血绳早已不知去向。他枯爪般的手死死抠住腐朽的船板,指甲缝里塞满黑泥。
浓雾不再是雾气,而是亿万只冰冷、滑腻的**无形触手**!它们缠绕着乌篷船的龙骨,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挤压呻吟**。船体在雾中缓慢下沉,浑浊的江水已经漫过船帮,浸湿了他破烂的裤脚,冰冷刺骨。船头那盏鱼皮灯笼,灯光急剧收缩、黯淡,灯罩发出“滋滋”的哀鸣,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脖颈,灯芯的火苗疯狂摇曳,挣扎着抵抗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沉重。
“往…生…孽…债…”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沙哑的声音如同两块朽木摩擦,被浓雾瞬间吞没。船首像上那张属于“他自己”的模糊面孔,在复眼中蠕动、放大,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粘稠的**吸力**,无视了空间,无视了肉体,死死攫住了他的意识核心!
**血锚归位·饲舟之祭**
嗡——!
苦海孽舟船首像上,那张属于老鲤头的模糊面孔骤然清晰!它不再是倒影,而是如同活物般从复眼中凸起、拉伸!粘稠的暗红血光在面孔周围涌动,形成一张不断开合、布满细密吸盘的**暗红巨口**虚影!
“归…位…血…锚…”
一个混合了青铜根窟归寂死气、无数饲蛊者残念哀嚎、以及纪辰被分食痛苦的冰冷意志,从船首像深处轰然降临,直接碾入老鲤头濒临崩溃的意识!
老鲤头佝偻的身体猛地绷直如弓!他枯槁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十指痉挛着,狠狠抓向自己的胸膛!布满污垢的指甲轻易撕裂了薄如纸的破棉袄和干枯的皮肤!
噗嗤!
暗红近黑的、粘稠如尸油的**污血**,并非喷溅,而是如同粘稠的胶质,从他胸前的伤口处缓缓涌出!这血,散发着浓烈的阴煞尸毒、痋虫腥臭、以及一丝被岁月磨灭却始终纠缠的…**佛魔怨戾**(源自当年江底沉棺中捞出的痋母残肢与青铜佛指怨气)!
污血并未滴落,而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十道粘稠的血线,如同归巢的毒蛇,无视距离,瞬间射入浓雾深处船首像那张开合的暗红巨口虚影之中!
“呃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让老鲤头发出非人的惨嚎!这痛苦超越了肉体!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百年来积郁的阴煞尸毒、打捞沉尸怨物浸染的秽气、葫芦中痋母残肢遗留的冰冷贪婪、甚至他自身那点早已麻木腐朽的灵魂碎片——都随着污血的离体,被那巨口疯狂抽离、吞噬!
乌篷船在浓雾的挤压下发出最后的呻吟,船体裂缝蔓延,冰冷的江水汹涌灌入!昏黄的鱼皮灯笼“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最后一点光源消失,唯有浓雾深处那船首像上的粉金光晕,成为这幽冥水域唯一的光源,也成了老鲤头意识沉沦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灰败下去,皮肤紧贴着骨骼,如同蒙皮的骷髅。浑浊的眼珠失去最后一点光泽,蒙上一层死寂的灰翳。唯有那张嘴,还在无意识地、绝望地开合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着污血的注入,船首像那暗红巨口虚影变得凝实、鼓胀!巨口深处,发出满足的、如同亿万虫豸吸食骨髓的粘腻吞咽声!构成船首像的暗红血光骤然明亮,表面铭刻的痛苦蝉纹与招魂银丝如同活了过来,疯狂扭动、搏动!底座缠绕的湘江水波虚影瞬间变得狂暴,掀起无形的怒涛!
嗡!
苦海孽舟庞大的船体随之猛地一震!船体表面流淌的暗红粉金渡厄道纹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一股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污秽、糅合了老鲤头毕生“孽债”的磅礴力量,顺着船首像与船体的连接,汹涌地注入孽舟的核心!
船腹深处,那口被无数搏动脐带缠绕的暗红玉棺,在得到这股污秽力量的滋养后,内部那团搏动变形的暗红肉影猛地一胀!玉棺缝隙中透出的粉金情火星火,被骤然涌来的暗红秽气冲击得疯狂摇曳、明灭不定!
“滋…养…源…母…” 一个混合了棺内畸胎贪婪吮吸与船首像冰冷意志的意念碎片,在孽舟内部回荡。
老鲤头枯槁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榨干的果核,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不断涌入的江水中。浑浊的江水漫过他的口鼻,他不再挣扎,灰败的眼珠空洞地望着上方翻滚的浓雾,倒映着船首像上那张已经彻底凝固、属于他自己的、扭曲痛苦的青铜面孔。
他的“存在”,成为了苦海孽舟停泊于湘江的第一个…**血锚**。以魂饲舟,以孽为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