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刚蒙蒙亮,瓯宁县城“悦来客栈”二楼的客房内,鲁浔推开窗户, 薄雾湿润的扑在脸上,让他精神振奋了不少。
昨晚就收了赏钱的店小二打着哈欠端着一盆清水,麻溜的上了二楼,准时敲响了鲁浔的房门——在闽地,有钱的人很少起这么早。
“进来吧,门没插。”
小二推开房门,将清水放在屋内,又从提篮里拿出洁牙的用品。
“客官,您要的东西给您准备好了,一会您下楼用餐,有事您吩咐。”
店小二笑着跟鲁浔交了差,接过鲁浔扔来的铜板,欢天喜地下楼去了。
鲁浔洗漱干净,又回忆了一下昨天参研武学的成果,便离开客房下楼去了。
客栈大堂,一只嫩鸡和一盆炖老鸭冒着热气,上等羊肉切做骰子块大小,装了满满一盘,笋、豆腐、蘑菇炖出的素菜汤盆,一桶热腾腾的米饭才刚端上来。
鲁浔坐下来慢慢用餐,比起前些日子的风卷残云,此刻他却有了两分细嚼慢咽的闲适,在此期间,住店的旅客陆续下楼用餐,鲁浔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聊天。
“听说了么,名剑山庄卓公子前些时日可是干了件大事!”
“害!你这消息忒迟了些,十日前的事情,整个建州都快传疯了。”
“卓公子真是了得,据说七修剑已然修成四剑齐飞,竟能斩了横行北地的净火老魔一臂!”
“卓凌昭剑斩火魔爪,凤公子夜抱美人归。据说那妙彤姑娘乃是忠臣周秉重的嫡女,美若天仙,这救命之恩,啧啧,真让人羡慕。”
“可不?只是不知那煌天刀鲁大侠是生是死。”
“我看啊,活不得咯,刀是刀客的命,刀都丢了,命还能在么?”
鲁浔面无表情的在一边听着旁人议论自己。
十日前,自己帮揭阳岭村民救灾之后,鲁浔便一路打探消息,一边赶往建州府。
日夜兼行三日的路程,鲁浔走了足足十日,一是为了整理与净火一战的收获,参研身上的武学,另外就是要打探消息。
果然,事情如他所料一般,掺杂了其他东西。
卓凌昭名声大振不出他所料,自己勉强化纳的内力都能保自己不死,敢玩自爆的净火能保全自身并不奇怪,当时能逼退净火的只有卓凌昭,只有修成四剑齐飞算是让人想不到的事。
只是这其中不应该有周妙彤这么多事。
传播江湖传言是有目的的,更是要成本的,名剑山庄为自家儿郎扬名自然不遗余力,可周妙彤的事迹怎么也裹挟其中?
除非,周妙彤做了什么,或者有人需要她做什么!
想到这,鲁浔决定不再观望,今日就前往建州府治,卓氏在那里有一座府邸,卓凌昭正带着周妙彤在此修养疗伤。
鲁浔此去有三件事,那就是公平!公…
咳咳,串台了,是要去取自己的刀,探周妙彤的底,查卓氏的事!
定好行程,鲁浔加快了吃饭速度,照例是光盘行动,吃他个八分饱腹,扔下几块碎银子,又包了些吃食便离开了客栈。
鲁浔骑着马刚转过街角,便被个青布幡子扫中马头,锦膊骢本就性子刚烈,立刻人立而起,一下将青布幡子掀飞。
“哎呦喂,谁这么不长眼睛!”
青布幡子下面掀出一个清瘦老者,三角眼,山羊胡子,面如晦灯,青布破衣,却有股独特气质,有诗为证:
清癯瘦小貌无华,面若沉铁带黠瑕。
青乌一卷藏玄秘,似能堪舆定龙家。
“你个…英俊潇洒、器宇轩昂、义薄云天的盖世大侠,小人惊了你的马,给您赔不是了。”
这老头突如其来的骚,差点闪了鲁浔的腰。
鲁浔忍俊不禁,却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暴匪,拿出一块碎银子轻轻抛到老头手里。
“道长,我这马太高,未曾瞧见您,看您也没受什么伤,这些钱给您做赔偿吧。”
说完一拨马头,就要离开。
可老头却突然不依不饶起来,手忙脚乱爬起来挡在马头前。
“你怎给我钱银?苦也苦也!莫走!你莫走!”
“你这老头!想讹钱不成?”
鲁浔见此人如此做派,眉头一皱,身上杀气不由自主散发开来,周遭的野猫家狗感受到杀气吓得四散而逃,马厩里客商的马匹也惊的四蹄而立,几欲先走。
这青衣老头也吓了一跳,却强行控制自己想要逃命的脚步,颤颤巍巍的开口。
“大侠,非是贫道拦您,实在是您给了钱银,咱们结了因果。”
鲁浔听了这话奇道。
“就算结了因果,这也是善果吧?你待怎的?”
“可不敢说啊,今日种树吃果,明日招雷烧屋,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谁知因果孰善恶?”
鲁浔听笑了。
“你这话说的,我还做错事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因果,给!”
说着,鲁浔自怀中掏出一把银锭扔到老头怀里,想着一会戳破这老头的骗局再将这银两夺回,给他好看。
“啊?苦也苦也!”
青衣老头看着手中银两,苦着脸冲鲁浔大声叫苦。
“大侠你却不知,贫道这一脉有规矩,无故受人金银奉养,便要替人卜一卦,可谁知求卦之人命数是重是轻?若是个命数重的,恐怕——”
青衣老头说到这看向鲁浔,刚一粘上鲁浔俊秀眉峰,眼睛突然直了,嘴中话都忘了说。
“这…这…天庭饱满、日角伏犀,凤准龙眸,目若朗星、龙鼻悬胆、玉柱金梁,这…这世上怎有如此贵不可言的面相!”
听到这,鲁浔只觉得对方是想要骗些钱的江湖骗子。
“多谢仙长吉言,命算完了,因果了了,您让让?”
“这可不算完,卜算卜算,卜而算之,贫道现在只卜未算,因果还没了。”
“哦?那你待怎的才能了?”
老头小心的看了一眼鲁浔露在外面的头面,嘴里不住嘟囔。
“燕颔虎头、玉耳朝海、金声玉振、龙凤之姿…这,这是武天…这人怎么有这等命格。”
老头又看了看鲁浔,眼睛转了两圈。
“这位少侠,可是年二十五六?”
鲁浔思量片刻,决定不回答。
“在下乃是孤儿,生辰八字并不知晓。”
“这!”
老头急的抓耳挠腮,突然冲到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腿。
鲁浔顿时应激,一脚将其踢飞在地。
可老头却立马爬起来,掐着手不住捏算,这立马引起来鲁浔的注意,方才那一脚他用了三成力气,可小宗师三成力气也绝不是一个普通老头接的下的。
“骨相丰隆,似有龙伏,玉质霜髓,恍若天工,浓浓有春气,血气带朝罡。”
老头抬起头,非常肯定的说。
“少侠,不!贵人!你不对劲!”
鲁浔此时心知遇上的不是高人就是大骗子,面上不动声色。
“怎么不对劲?”
老头摇头晃脑。
“就贫道摸骨所见,贵人今年二十有六,乃春夏之交、龙含之地出生,按命格看,是四柱吉神之首,天乙贵人之命!再配上贵人面相—”
说到这,老头抬起头来,滑稽眼睛此刻满是严肃之气。
“这是武天子命格!”
鲁浔听了这话断定此人恐怕不怀好意,面色立作阴狠。
“老先生,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老头毫不在意。
“贫道怎会乱说?况且说了又无人知晓,怕什么?”
鲁浔这时才发觉,方才还有许多行人的街巷此时空无一人,便是远处有人要来,也好像遇到看不见的墙一样,转身就走。
什么时候着了道!
鲁浔心中一惊,梵天心眼刀与混元六虚劲一并施展,浑身气势死死锁定面前古怪老头,但凡他稍有异动,便要施展雷霆一击!
“你是谁!”
老头却整装一拜。
“贫道是谁不重要!皇子殿下微服私访,却不知是哪位王爷当面。”
鲁浔立马断然否认。
“老先生看错了,在下不是皇子。”
老头点了点头。
“是了是了,未来的天子应该称太子才是。”
鲁浔见此人自说自话,油盐不进,不禁有些愠怒。
“在下不是什么太子、皇子,老先生如此胡言乱语、构陷于我,怕不是不想活了!”
老头反倒笑了笑。
“贫道命有定数,只要过了最后一劫,就万事大吉,绝不会死在今日。”
说到这他突然恍然大悟。
“‘青云气,瓯中龙,能相见,天命从’,原来应在这里!”
这老头神神叨叨让人心烦,鲁浔见此事无法善了,正准备动手,可这老头几句话突然打消了他的念头。
“奇怪了,天乙贵人出行,应当红光照顶,紫气缠身,可贵人为何光华内敛?是哪位道家高人为您掩盖命格?不对——”
他忽然严肃起来。
“您报个生辰八字,贫道给您细批。”
“行者,安静点!”
坐下锦膊骢不耐烦地刨着蹄子,鲁浔本不想理会此人,但想起当下种种神异,鬼使神差报出前世生辰。
听了这串声音,赖通机瞳孔骤缩,三根手指在卦筒上敲出急响。
“十恶大败之命!日时相冲,劫财破禄,注定孤煞横死…不对,若真能易天改命,又是谁寻来三奇贵人命格,贵上加贵,保住了您的天子命?这是何等手段神通!”
他突然扯下青幡,伸手一扫,玄妙内息弥漫其上,青布白日放光,金丝银线勾出河图洛书、天干地支,针头大小的宝石点出三垣二十八宿并满天星斗,应做三百六十五周天元辰之数。
做完这一切,老头珍而重之的从怀中拿出一块古朴龟甲,喉结上下滚动。
“请贵人再报个时辰。”
鲁浔嘲讽道。
“老天师,人哪有两个生辰?”
“有!”
老头严肃的看着鲁浔。
“旁人没有,贵人一定有!”
鲁浔想起穿越那日似乎下了场雷雨,不由自主将穿越的那一日报出来。
老头严肃点了点头,手持龟甲,上中下分摇九次,口中唱念歌诀。
“大道生时向鸿蒙,理气分通自无穷。
太极初分两仪判,五行流转四时环。
氤氲内藏先天法,混沌化开太古风。
天机欲问无为处,玄龟启甲告灵机。”
就在这一瞬间,黑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踢翻卦筒。
老头手中龟壳脱手飞出,在青石板上滚出诡异轨迹,三十七片甲片摔得四分五裂!
看了这一幕,老头仿佛撞见什么绝大恐怖之事!
“甲戊庚汇于日时,死机转为生路,八臂哪吒斩龙局压住天乙贵命,反被十败凶煞冲破绝关,泄掉煞气,放出遁去里一,成了巡海夜叉迎龙局,这样十死无生之局都能逃出生天,果真命出三奇!这…生死合一、兴亡一念,这是!”
老头面色惨白,口中喃喃自语。
“天乙坠尘,十恶吞魂,三奇破狱,遁一存仁。”
他看了看那踢翻了卦桶的骏马,发觉盖在马身上的葛布掀开,露出那独特花纹来,又看了看手中银两,掂量几下,恍然大悟,顿时满脸都是苦涩。
“‘大圣弼,锦斓骢,四十九,天师封’白银四十九两,原来您是来讨贫道逍遥仙缘的啊!天命难违!天命难违!”
老头哀叹了几句,想了又想,摇着头自褡裢中取出文房四宝,抓起狼毫在黄纸上狂书,朱红墨水竟泛着金砂。
“大恶大善皆是缘,大胜大败总成空。
红鸾动时劫难至,消一业兮增一福。
池当止,骨续龙,无为有处有还无。
斡旋混元造化果,遁去其一在心中!”
纸页未干,老头一口血吐在上面,可他擦都不擦一下就转头狂奔,青布幡在身后猎猎作响。
“贫道的因果还了!人皇莫再寻我!”
鲁浔拿起黄纸,发现是最上好的金纸,书写用的是金星朱砂,名贵无比。
鲁浔看着已经不见踪影的老道士,顿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难不成真有神仙,罗织命运,拨弄天机!那我又算什么!”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指尖突然传来灼热之感,他低头一看,手中黄纸无火自燃,瞬息化作灰尘飘散在晨风之中。
不知何时,行人四下冒了出来,周围瞬间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