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强看着张龟年的眼神,不知怎的只觉得如同针扎,不自觉避过头去。
“是!”
“大人,海门县十几万百姓啊,您就这么见死不救?”
听了这话沈强怒不可遏。
“我见死不救?张龟年!你办事不力,渎职失责,如此祸事毫不知情,今日若不是我来,海门县沦陷之时地方都反应不得!
你可知道‘兽潮’多可怕,被‘香奶儿’招来的‘兽潮’比寻常的恐怖十倍!
你可知道,海门县稳赢欧阳夺的唯有那立场不明的海门宗宗主郑克塽!
你可知道,‘五行魔’一出世就是四大练成,甚至小宗师!
现在你说我见死不救?我就是把自己填进去,也是毫无意义!我要是带着兄弟们蛮干,兄弟们都得白死!还有!”
愤怒至极的沈强一把抓住张龟年,扒开他的眼睛对准李魁方向。
“睁开你这双没用的眼睛看看,海门宗为此连精通龙王、混元两大绝学的练成高手都派来了!海门宗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听到这话张龟年突然愣了一下,随后猛烈挣扎。
“不对!大人,不对!此人是云州巨贾西门庆,之前与海门宗毫无关系!况且他若是海门宗高手,郑少杰怎敢如此折辱?这其中有蹊跷!”
“蹊跷?你当海门宗的龙王功是烂大街的铁布衫还是包藏祸心的少林童子功!你以为谁都能练!”
沈强对于这样的回答又失望又愤怒,还想骂醒张龟年,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说的对!”
“什么人!?”
千牛卫众人顿时大乱,纷纷警戒起来,四处寻找声音来源。
“别费力了,在下在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低矮草丛中突然窜起一个八尺蒙面大汉,正是前来打探消息的鲁浔。
“大胆!你……”
“行了!”
旁边千牛卫士卒正要呵斥,却被沈强断声喝止。
随后走出人前,目光审慎,看着蒙面的鲁浔。
“此等高手,如何会怕千牛卫?只不过既然尊驾肯现身相见,必然有事相商,何必藏头露影,未免有失身份。”
鲁浔心知对方试探自己,但方才所听之事太过耸人听闻,更事关海门村乃至更多人的安危,故而没心情跟对方拉扯,言语十分爽快。
“乡野之人本就没什么身份,在下见沈大人确有要事相商,若沈大人还有江湖人的豪气,便莫与在下用朝堂那些蝇营狗苟的手段。”
沈强听了大赞。
“好!足下快人快语,沈某也非拖沓之辈,咱们开门见山,足下方才想必旁听已久,想跟沈某谈的,可是除魔之事?”
鲁浔快语连珠。
“魔佛无善恶之分,行事有正邪之别,此人行事堪称罪大恶极,在下非阻止不可!”
“好,足下侠肝义胆沈某佩服,可沈某顾虑阁下定也知晓,顾虑不除,在下不能带兄弟们送死!”
“若我能除沈大人顾虑呢?”
“沈某乃千牛卫指挥使,斩除魔教妖孽,护卫百姓安宁乃皇命之责,若有胜算,今日之战,自沈某以下,皆可战死!”
“好!”
此等豪言壮语,掷地有声,鲁浔二世为人,杀人无数,看人眼光何其敏锐,自然知道这沈强所言足照肝胆,纵使对朝廷好感不多,也忍不住为此等豪杰击节!
“三吕总督佘大人曾言‘未闻忠臣寡助也’,沈大人有以死报国之志,在下必鼎力相助,好叫沈大人知道,这西门庆绝非海门宗之人,反而与月母宫有所勾结。”
“月母宫!怎么会?”
沈强只觉得今日面色变的次数比上辈子都多,当即发问。
“非是沈某不信,这实在匪夷所思!”
鲁浔掏出自曾离手中夺来的玉环。
“这是在下从月母宫一曾姓女子手上夺来的武器,名为连月环!此女武功极高,绝非泛泛之辈,西门庆便是此女从我手中救下的。”
沈强见此玉环,先是一惊,然后看向鲁浔却面露喜色。
“真是青鸟纹连月环!你居然能夺下‘广寒三仙’之首‘冷月仙子’曾离的法兵!真是了得!”
自打这几日踏入江湖事以来,所见江湖之人不是蝇营狗苟、就是攻于算计,今天见沈强如此用人不疑,鲁浔好感更佳。
“多谢大人信任,如今这玉环主人就藏在东侧树林之中,想来必有阴谋,与西门庆这个身怀海门宗独门绝学之人相互勾结,总不会是因为知晓今天之事,来除魔卫道的吧。”
沈强斩钉截铁。
“当然不可能!对抗魔教这方面,十一家法态度尚不及佛道两派,必有其他图谋!联络西门庆这个身怀海门宗绝学的神秘人物,想必矛头是指向海门宗的!若不是海门宗,那会是谁?难道!”
沈强抬起头,眼神中带着荒唐又有些了然。
“朱氏灭门,果然不是瘟疫!”
若是平时,鲁浔或许还会听听江湖隐秘,可今日家人朋友危在旦夕,鲁浔也没有这个心情,连忙出声制止。
“沈大人!不论什么朱氏郑氏,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解决魔灾才对。”
沈强醒悟过来。
“足下提醒的是,有何想法还请细细说来。”
“在下已安排人手埋伏在四周,就地形而言,白花甸四周多山,只有北河谷、南河桥两条来路,并西山坡和东侧树林可以行人。
我等自北而来,并未见到黑兽,各位从西山坡而来,想来沿路也无黑兽,东侧树林中月母宫人隐藏其中,且背靠断山,也不可能有黑兽,如此看,黑兽一定是自南河桥方向过来!”
沈强拿过地图认真查看。
“应是如此,可又能如何对付成群黑兽?”
“在下已经在白花甸周围安排了人手与引火之物,如今走蛟潮未至,白花甸遍地枯草,待兽潮冲入白花甸时,从北、西南侧放火烧山,将兽潮逼向树林,黑兽灭绝人性,最见不得女人,东树林后方就是悬崖峭壁,月母宫的人拼死突围别无他法!
而后我等自守东北山路,沈大人则选北山河谷或南河桥埋伏,防止高手或黑兽突围,运气好的话,欧阳夺与郑少杰都要留在这!至于月母宫的人,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沈强听了却并不高兴,狐疑的看了鲁浔好一会。
“足下安排如此妥当,却冒险接触沈某,想来必有所图,沈某略作猜想,但似乎知之不全,北山河谷绵长、西河桥也是向下方开阔,巧的是这两条路沿线都甚少村落,若是黑兽侥幸逃脱,自这两个方向逃窜,也会冲出海门县,除了这一点,阁下想来还有要求吧。”
真是聪明!
鲁浔为之叹服,再开口时语气又多了几分诚恳。
“大人火眼金睛,在下佩服,在下确实有些事想恳求大人帮忙。”
“请讲。”
“其一,若要兽潮来临时不立刻四散而开便要有人在百花甸做饵,血人熊李魁贪婪暴虐,麾下士兵残暴不仁,到云州以来滋扰地方、横征暴敛,用来作饵好过你我兄弟作饵;
其二,在下收到线报,知府大人已得知此事,正在向海门县赶来,到时白花甸一片火海、遍地死尸,知府大人怕是要六神无主。到时候,应该有个人这样告诉知府大人:
海门宗小少爷郑少杰偶然发现魔教妖人意图点香聚兽,遂伙同义商西门庆跟踪而来查探情况,被妖人发现,身陷险境;
猛?军校尉李魁拉练队伍途径白花甸,见杰、庆二人与魔教妖人缠斗,遂襄义举!奈何兽潮蜂至,寡不敌众,为百姓安危,毅然举火烧山,与敌协亡,英勇就义!
千牛卫此前早已发觉妖人行径,可惜来晚一步。正巧,海门村武甲正于村中与一干老友村壮聚会,闻讯而来;月母宫女侠恰巧路过,飙驰仗义!结果就是,千牛卫、海门县乡勇、月母宫女侠共同携手,绞杀残寇、保境安民,可歌可泣,皆大欢喜。”
这等颠倒黑白的话,饶是沈强这种朝堂之人也不免瞪大双眼。
“你竟然想!不行!郑少杰是海门宗嫡子,干系重大!”
鲁浔见沈强搞这套政治平衡论,心中十分反感,也少了几分亲善,淡淡回答。
“沈大人要明白,若此事将在下这无辜之人牵扯进来,海洪大祭之事您就瞒不住了,千牛卫失职之事,您既然粘上了就难辞其咎。
况且这郑少杰是正宗的魔教妖人,天下正道人人得而诛之,沈大人心系百姓,莫不是要放走他么?”
沈强断然拒绝。
“郑少杰身份特殊,我等必须生擒审问,你放心,他逃不掉。”
鲁浔哂笑一声。
“正因如此,郑少杰才必须就义,沈大人,说句您不喜欢听的话,在下最信不过的就是你们这些穿红鞋的,倘若海门宗向大人施压,大人撑得住?还是千牛卫撑得住?”
“郑少杰修炼魔功,海门宗不敢包庇!”
“若海门宗知情呢!”
“你说什么!”
“我说,若海门宗知情呢!若海门宗勾结魔教,这个实事,沈大人敢掀么?”
沈强怒声道。
“若海门宗勾结魔教,朝廷自然会将其绳之以法!”
鲁浔微微一哂。
“得了吧,海门宗乃高宗朝受封的武勋,这种宗门百年以来也不过十六之数,世受皇恩,辅助朝廷镇压武人、平衡大派,云州上下多少根系?东南水路两军多少弟子!你能认,陛下不能认啊!”
沈强听了怒气顿无,半晌无声,好久才干涩开口。
“足下要求,本官答应,今日,本官从未见过你。”
“谢大人体恤我等无根浮萍,小人就祝大人立平定魔灾、斩杀魔头之大功,从此平步青云,出将入相。”
见沈强答应,鲁浔欣然俯身作揖,而后转身离去。
看着鲁浔背影,沈强突然生出一股强烈冲动。
“足下有如此才能,何不入仕参军,将一身所学报效朝廷,为国效力!若阁下愿入千牛卫,在下愿为阁下保举!以阁下之才,定能高官厚禄、光耀门楣!”
鲁浔站住身形,侧过头来。
“想认么?”
沈强听闻此话先是语塞,而后愤愤开声。
“阁下已身受皇恩,更得其利,如今却出贬义之言,此大丈夫所为?”
鲁浔没有回身,只是语气深沉,藏有直指人心的力量。
“犬马之恩,早以国人之才偿也。”
沈强痛心苦劝。
“阁下之才,老于乡野,此国之失,当今圣上威加海内,拓土万里,大周之盛,以超汉唐,圣上之功,足尚秦皇,阁下有何顾虑!”
“有何顾虑!”
鲁浔骤然回身,目如紫电,发出审判人心的气魄。
“宏武二十四年,江浙、两广之地首征口赋,未足一年便于江南铺开,至于今日,溺婴之风又盛!
宏武三十六年,于山东河北之地开奉国武丁调,征十万完役丁口再赴北疆,十年不归!
宏武帝拓土开疆确为雄霸主,可膏腴财货入了谁的府库?若无文祖圣君隆庆变法三十年生聚,二万万大周百姓已在水火之中!
如今新得之地时归时叛,朝廷只得反复讨伐,改土归流任重道远,观民知政,仗是这么打的?国是这么治的?
可朝堂上那些朱禽紫兽却对此三缄其口,只顾歌功颂德,只言苦一苦百姓!弄出一副朝野上下勠力同心、众正盈朝、皆君心腹之盛景,哈哈!好哇,好一个宏武盛世!在下才贫德薄,却不肯割股啖腹,共汝等苟且之辈同毙!”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沈强听了并未愤怒,只是徒劳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满脸神情萧索。
鲁浔见此欲言又止,最后却也什么都没说,叹息一声抱拳而去。
这时,沈强不甘的话在身后传来。
“天下看似广大,谁不身在樊笼,藏身山野就能置身事外?今日避得,岂知来日能避?”
鲁浔又转过身来,身躯雄阔,一股非凡自信悄然弥散。
“大人,为何不愿认呢?”
一时间,天地没有了人声,只是急风骤起,草木山川处处瑟瑟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