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大地的哀嚎,已非生灵所能发出,而是天地本身在泣血。曾经点缀着炊烟与生机的广袤平原、河谷丘陵,如今只剩下一片片焦黑的疮痍,被粘稠的暗红血浆浸透,又被肆虐的妖火反复焚烧,升腾起裹挟着骨灰与焦糊肉味的、遮天蔽日的污浊烟柱。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被亿万狰狞妖影、翻腾的腥臭妖云、以及那不断汲取着生命精魂的血色祭坛所彻底覆盖的——炼狱穹顶!
哀鸿遍野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妖兵过处,赤地千里!城池化为瓦砾焦土,部落沦为修罗屠场。无数人族如同被驱赶的羔羊,在绝望的洪流中奔逃、跌倒、被撕碎!断肢残骸铺就了逃亡之路,婴儿的啼哭瞬间被妖蝠的尖啸淹没,老人的祈祷在妖火中化为灰烬。曾经庇护他们的巫族,此刻或被妖族主力牵制于不周山外围,或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依附于大地的脆弱文明,在妖族的屠刀下走向毁灭。
“向东!往万寿山方向!”
燧人氏嘶哑的吼声在人族逃亡洪流的崩溃边缘炸响!这位人族初祖,曾经点燃文明之火的手臂,此刻焦黑见骨,仅凭一根燃烧着微弱薪火本源的木杖支撑身体。他挥舞着木杖,微弱却坚韧的火光刺破妖雾,为身后如同惊弓之鸟、仅存百万之数的人族残部,指引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快!跟上燧祖!” 有巢氏声音带着泣血的悲怆,他背上驮着一个早已断了气息的幼儿,双手却死死托举着另一位气息奄奄的孩童,在崎岖焦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他构木为巢庇护族人的神通,在铺天盖地的妖法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缁衣氏身上的粗麻布衣早已被血污浸透,看不出本色,如同裹尸布般紧贴在她枯槁的身躯上。她沉默地奔行在队伍最后,手中紧握着一根磨尖的骨刺,每一次有妖影从侧面扑来,她便如同护崽的母狼般嚎叫着迎上去,用血肉之躯为族人争取刹那的喘息。她身后,是无数倒下的族人尸体铺成的路标。
逃亡!用生命进行的逃亡!
身后是遮天蔽日、散发着嗜血腥风的妖云,妖云中传来十大妖圣(如鬼车、呲铁)的狞笑与催促。头顶是不断俯冲而下、收割生命的妖禽利爪与毒火。两侧密林中,时而冲出狼妖、豹精,撕咬着掉队的妇孺。每一次妖风的呼啸,都伴随着一片绝望的惨嚎与生命的消逝。人族残部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在无边的黑暗与毁灭浪潮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缩减!
“桀桀!人族蝼蚁!看你们往哪里逃!” 妖云之上,九头鸟鬼车九颗头颅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啸,喷吐出九道污秽的噬魂毒烟,如同九条巨大的、腐烂的巨蟒,朝着下方密集奔逃的人族残部噬咬而下!所过之处,生机断绝,魂魄哀嚎着被强行抽离!一旦落下,人族最后的核心将瞬间化为死域!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就在那九道噬魂毒烟即将吞噬逃亡人族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源自洪荒大地肺腑的嗡鸣,骤然从东方天际响起!紧接着,一道厚重无匹、温润坚韧的土黄色光幕,如同倒扣的巨大玉碗,瞬间以万寿山五庄观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急速扩张开来!
光幕之上,清晰可见山川地脉的脉络在流淌,厚重的戊土之气凝聚成实质的屏障!鬼车喷吐的九道足以腐蚀金仙元神的噬魂毒烟,狠狠撞在这层土黄色的光幕之上!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污秽的毒烟剧烈沸腾、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啸与腐蚀声!光幕表面被撞击处泛起剧烈的涟漪,土黄色的光芒明灭不定,却坚韧异常,如同承载万物的厚德大地,硬生生将那九道灭绝性的毒烟挡在了光幕之外!毒烟疯狂侵蚀,却始终无法突破,最终不甘地溃散消弭!
“地书!是镇元大仙的地书!” 逃亡的人族中,有见识的老者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嘶喊!
万寿山,五庄观。
古朴的道观大门轰然洞开!镇元子大仙手持拂尘,立于观前石阶之上。他面容清癯,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肃杀与悲悯!宽大的地仙之祖袍袖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与大地同源同息的浩瀚气息。他身后,那株冠盖如云的先天灵根人参果树,枝叶无风自动,散发出浓郁的乙木生机,万道翠绿霞光垂落,融入那笼罩万寿山脉的地书光幕之中,使其更加凝实稳固!
镇元子的目光穿透光幕,落在下方那如同蝼蚁般渺小、却承载着无尽悲怆与求生意志的百万残存人族身上,更落在那遮天蔽日、杀气腾腾的妖族大军之上。他的眼底深处,燃烧着压抑了万载的怒火!那怒火,并非仅仅源于眼前人族惨状,更源于记忆中那位至交好友——红云老祖!红云身死道消,魂飞魄散,那幕后黑手…与这屠戮人族的妖族天庭,岂能脱了干系?!鲲鹏!帝俊!太一!
“大地载物,厚德无疆。妖氛肆虐,荼毒生灵!” 镇元子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大地惊雷,清晰地回荡在万寿山内外每一个生灵的元神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庇护的意志,“凡入我万寿山地界者,受地书庇护!妖孽敢越雷池一步——地脉反噬,形神俱灭!”
轰!
随着他的话音,整个万寿山脉轰然一震!无数道粗大的戊土神光自地脉深处喷涌而出,融入地书光幕!光幕瞬间凝实如神金壁垒,表面浮现出连绵不绝的山岳虚影与奔腾咆哮的江河幻象!一股沉重到足以压塌星辰、碾碎神魂的大地母气威压,轰然降临!冲在最前方的数千妖兵,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浩瀚威压狠狠拍在光幕之上,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被巨山碾过的虫豸,瞬间爆成漫天血雾!
“镇元子!尔敢阻我天庭行事?!” 妖云之上,鬼车九颗头颅同时发出惊怒交加的厉啸,声音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地书乃大地胎膜所化,防御无双,配合万寿山地脉与人参果树,已成铁壁!强攻,代价太大!
“哼!区区地书龟壳,待吾族踏平巫族,再来拆了你这破观,将那人参果树连根拔起!” 呲铁化作的食铁水牛巨妖在云层中咆哮,声震四野,巨大的鼻孔喷出硫磺味的白气,蹄下妖云翻腾,却终究不敢真个冲击那散发着恐怖大地威压的光幕。
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带领着仅存的、浑身浴血、眼神中混杂着无尽恐惧与一丝微弱希望的人族残部,终于连滚爬爬地冲到了万寿山脚下,被那厚重温暖的土黄色光幕所笼罩。如同从无边血海地狱,一头撞入了最后的净土。
噗通!噗通!噗通!
无数人族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跪倒在五庄观山门前的石阶下,面朝着那手持拂尘、如同山岳般庇护他们的身影,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没有言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劫后余生的呜咽与悲泣汇聚成一片低沉的声浪,在万寿山谷中回荡。那是亿兆族人用生命铺就的血路上,幸存者最后的哀鸣与无声的叩谢。
镇元子垂眸看着脚下跪伏一片、如同风中残烛的人族,清癯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拂尘轻扬,一道柔和的土黄色光芒洒落,如同甘霖般滋润着幸存者干涸的喉咙与濒临崩溃的心神。
“起来吧。入观,暂得喘息。” 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妖云之上,鬼车与呲铁等妖圣看着下方被地书牢牢护住的人族残部,眼中凶光闪烁,却又无可奈何。地书的防御,绝非他们能轻易撼动。强行攻打,只会徒增伤亡,延误了天庭炼剑破巫的大计!
“哼!且让尔等多活几日!” 鬼车九颗头颅怨毒地盯着那土黄色的光幕,发出不甘的尖啸,“待屠巫剑成,踏平不周山,再来碾碎这万寿山的龟壳!走!回禀陛下!精血魂魄已足!”
随着鬼车的命令,遮天蔽日的妖云开始缓缓转向,裹挟着下方无数悬浮于空、被猩红血光与扭曲魂影填满的巨大血色祭坛,如同溃烂的巨大伤口般,朝着三十三天方向退去。妖兵离去时,仍不忘对光幕外零星散落、未能逃入庇护范围的人族进行最后的虐杀与精血抽取,凄厉的惨叫与妖兵的狂笑,成为这场灭绝行动最后的余音。
天庭,血炼祭坛。
此地已非宫殿,而是由无数巨大骸骨与扭曲妖纹垒砌而成的、散发着滔天怨念与血腥气的恐怖魔窟!祭坛核心处,一个深不见底、翻滚着粘稠暗红血浆的魔池正在沸腾!魔池上空,悬浮着那柄屠巫剑的雏形——剑身狭长,幽暗无光,仿佛由最深沉的黑夜与凝固的血液糅合而成,剑格处镶嵌着一颗不断搏动、散发出无尽痛苦与怨念的暗红色心脏虚影(由亿万人族精魄核心凝聚)!
帝俊立于祭坛最高处,俯瞰着下方魔池与剑胚。他不再看那被妖兵带回的、悬浮于祭坛四周、如同巨大血茧般、由亿万人族精血与魂魄压缩凝聚而成的猩红光球。他的眼中只有那柄剑!那柄承载了妖族最后希望、也浸透了人族无边血泪的——屠巫剑!
“祭——!” 帝俊的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不带一丝情感。
嗡——!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布置在祭坛周围的无数妖文法阵同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妖师鲲鹏立于阵眼,双手结出繁复诡异的法印,口中诵念着古老邪恶的炼魂咒文!伏羲(羲皇)远远立于祭坛边缘,脸色苍白,伏羲琴置于身前,琴弦却绷紧欲断,他紧闭双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以无上毅力压制着元神中翻腾的抗拒与悲悯,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炼狱景象。
轰!轰!轰!轰!
悬浮于祭坛四周的、数以千计的猩红血球,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爆!粘稠到极致的、蕴含着亿万人族生命精华与滔天怨念的暗红血河,如同九天血瀑般轰然倾泻而下,注入那翻滚的魔池之中!无数扭曲、哀嚎、充满无尽恐惧与诅咒的透明魂影,被强行剥离出来,如同飞蛾扑火般,被那悬浮的剑胚疯狂吞噬!
“啊啊啊啊——!”
“恨啊——!”
“妖族!永世诅咒你们——!”
亿万人族临死前最深的痛苦、恐惧、怨恨、诅咒,化作实质的音波风暴,在祭坛上空疯狂回荡、碰撞、融合!形成一股足以扭曲现实、污染法则的恐怖怨念狂潮!这股狂潮如同黑色的飓风,狠狠冲击着屠巫剑胚!
嗡——!!!!
屠巫剑胚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一种如同亿万怨魂齐声尖啸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剑身之上那幽暗无光的色泽,在吞噬了海量精血与怨魂后,开始发生变化!一道道如同血管般凸起的暗红色脉络在剑身上浮现、搏动!剑格处那颗搏动的暗红心脏虚影,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仿佛活了过来!一股难以形容的、专破血肉生机、湮灭煞气血脉的、灭绝性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魔,缓缓从剑胚之中苏醒、弥漫开来!
整个天庭,都被这柄魔剑初醒的气息所笼罩。群妖战栗,既感恐惧,又感无边的亢奋!帝俊死死盯着那柄在血海怨魂中沉浮、气息越来越恐怖的魔剑,布满血丝的金瞳中,最后一丝属于“天帝”的理智也被那毁灭的火焰彻底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对巫族血肉的…贪婪与杀戮渴望!
剑成之日,便是不周山崩、巫族绝灭之时!亦是妖族…最后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