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在一种极其微妙的氛围中开始。
金老爷子和叶老爷子沉默的动着筷子,都不说话了,显然被金梦瑶那场闹剧败尽了兴致。
林珑和金承业则小心翼翼地试图调节气氛,眼神在陆时安和金建华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林珑终究还是关心女儿,挥了挥手,让管家送了点吃的上去,随后露出笑容,亲手给陆时安夹菜:
“……时安,尝尝这个菜,这是我亲手做的。”
陆时安终于将凝在金建华身上的冰冷目光收回,低低的嗯了一声,夹起菜送入口中。
林珑见状,紧绷的肩膀这才微微松了松。
而餐桌另一侧,金建华的表现则极为得体,甚至可以说无可挑剔。
他主动为两位老爷子布菜,轻声细语地询问他们身体近况,对林珑和金承业更是关怀备至,俨然一副孝顺儿子的模样。
“妈,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厨房特意按您的口味做的,清淡些。”
金建华微笑着将一块狮子头夹到林珑碗里,动作自然亲昵。
随即,他转向陆时安,脸上挂着笑意,主动开口:
“哥哥,听说你是部队的?训练很辛苦吧?尝尝这道红烧鹿筋,对筋骨好。”
他热情地推荐着,仿佛真心实意地关心这位新认回来的兄长。
陆时安抬眸,目光平静无波,深邃的眼眸里寒潭一般没有任何温度。
他既不看金建华,也不碰那碟推过来的鹿筋,直接将其视为空气。
转而夹了一块清蒸鱼,仔细地剔去鱼刺,放到了姜云舒碗里,动作专注而温柔:“小心刺。”
这无声鲜明的对比,让餐桌上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金建华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仿佛毫不在意陆时安的冷淡。
他自然地收回筷子,看向姜云舒,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说起来,姜小姐和我可真是有缘,没想到兜兜转转竟成了一家人,一个月不见,服装车间的人可都等着你回去呢,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
他的话语熟稔,带着一丝暧昧的试探。
陆时安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周身原本就冷冽的气场瞬间又降了几度,寒气逼人。
姜云舒感受到身边骤然降低的气压,放下筷子,迎上金建华的目光,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不必劳烦金先生,厂里的事,我自己会去,金先生还是打理好金家其他产业吧。”
金建华轻笑一声,意有所指:
“这些事情,将来终究是要交还给哥哥的,哥什么时候有兴趣来厂里学习一下?我一定会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不必。”
陆时安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声音冷硬如铁:“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哎,吃饭,吃饭!”
林珑急忙出声打圆场,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她看看面色冷峻如霜的陆时安,又看看笑容依旧得体,眼神却深不见底的金建华,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几乎喘不过气。
她以为陆时安如此排斥金建华,是因为金建华占了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林珑闭了闭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她放下筷子,双手微微发颤地交叠在腿上,声音带着恳求:
“时安,建华,妈知道,这事对你们来说都太突然,太难接受了,可你们都是妈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是我贪心,哪个都舍不得,哪个都想要,我会去找田秀菊,把当年的事都弄清楚,只希望你们……能试着好好相处。”
林珑看向陆时安,眼中又带上了一丝泪光:
“时安,建华他也是无辜的,在妈身边长大,就跟亲生的没两样……”
姜云舒看着林珑近乎哀求的模样,心底深处掠过一丝理解。
养了二十多年,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但,这么多年,被亏待,被遗忘在泥泞里的,是陆时安。
不应该现在还要他委屈自己,去接纳那个鸠占鹊巢心思叵测的弟弟。
她眼神暗了暗,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陆时安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林珑殷切的视线。
那平静之下,姜云舒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浓重得化不开的失望。
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声音没有起伏,十分疏离:
“您的心意,自己决定就好。”
血脉他可以认,但金建华这个人,他绝无可能接受。
他不接受这个弟弟,也无意融入这个家庭,更不屑纠缠。
看他反应如此冷淡,林珑眼底划过失望,嘴唇动了动,又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
“那……你能不能搬回来住?妈妈想好好补偿你,想多看看你。”
陆时安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不了。”
林珑眼中的期盼瞬间黯淡下去,涌上更深的失落和无力。
她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姜云舒,带着一丝恳求,希望她能帮忙劝劝。
姜云舒接收到了林珑的目光,心中微微叹气。
她理解林珑作为母亲的痛苦,但如果被换的养子是金建华,那她就不能接受了。
什么无辜?她根本不信!
她支持陆时安的任何决定,甚至,如果她早知道金建华就是那个弟弟,她一定不会劝陆时安回金家。
于是,姜云舒看向林珑,脸上带着温和却疏离的浅笑:
“林阿姨,您的心情我们理解,只是时安他……在部队习惯了,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对他来说,重要的是血脉亲情的心意相通,而非拘泥于是否同住一个屋檐下。”
林珑看着姜云舒,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陆时安,明白了儿媳的态度,心中苦涩更甚。
她勉强笑了笑,退而求其次,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那今晚,你们俩能不能就在这里住一晚?就一晚,好吗?房间都收拾好了……”
陆时安的目光扫过母亲眼中那份近乎卑微的期盼。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忍让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彻底失望。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声音低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