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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峥进宫的时候,正好碰上西陵长公主一行人出宫。

宫道上相逢,两厢停下来见礼。

夜宁澜没有半点被拒婚之后的低落模样,看到霍峥之后,唇边的笑弧越发深了,“长安王此时进宫莫不是为了本宫而来?”

霍峥不是为西陵长公主而来,但的确是为了她惹出的麻烦来的,他神色如常道:“长公主何必明知故问。”

夜宁澜忍不住笑出声来,“还不是因为你狠心拒婚,若是你肯娶我,哪来这么多事?”

这话说的竟然还有几分‘都怨他’的意味。

若换做旁人难免要被夜宁澜这副美人含怨的模样骗了去。

但霍峥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位西陵长公主了,他知道她藏在风流轻佻下的才能与谋略,见过她在战场上一人单挑西州六将,甚至夜宁澜提出留在大兴和亲的时候,也不是真的看中了他这个长安王,而是在绝地之中布下了一盘棋。

在此之前,夜宁澜甚至没有见过大兴皇帝,却已经摸到了皇帝心中所想。

早在西州的时候,夜宁澜就提出要跟霍峥合作,她说霍峥功高盖父,必然会被皇帝忌惮。

原本西陵作为战败国,送公主来和亲,哪有和亲公主挑夫婿的份,偏偏夜宁澜拿准了父皇会借此逼霍峥放弃太子之位,退居西州,所以才有了后头这些事。

所以霍峥非但不会因为那些风月传闻,轻视这位西陵长公主,还对她颇有几分敬重。

虽是敌人,却也棋逢对手。

霍峥笑了一下,反问道:“是吗?”

显然不可能的。

不娶夜宁澜,她都能搞出这么多事来。

娶了她,她更不会消停。

夜宁澜看霍峥的眼神清明,完全没有因为她的话而产生动摇,便知道同他说再多也没用,当即笑道:“你们大兴的四皇子当着本宫的面脱锦衣、摘玉冠跑去出家当道士了,霍峥,你说他不是早就想出家当道士就等着本宫来给他做这个幌子?”

霍峥闻言忍不住笑了,这一点,夜宁澜倒是跟春枝想到一起去了。

“你笑什么?”

夜宁澜还是第一次看到霍峥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人,一向凌厉的长安王竟然也有了些许温柔。

霍峥没回答,只问她:“长公主善于谋略,可曾想过算的太过,情形失控了怎么办?”

夜宁澜沉默了片刻。

她确实没想到四皇子霍磊为了拒婚,能当场出家做道士去。

现在大兴皇帝召了九皇子霍炎进宫。

霍炎那狗脾气,夜宁澜要是真跟他成了亲,那不得天天对打?

而且霍炎自小受宠,不像是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人,所以八成也不会娶她。

若是大兴皇帝这几个儿子都不肯娶,那她这个和亲公主的婚事最终花落谁家就真的说不准了。

夜宁澜心里虽然也有几分忧虑,但此时面上笑意不改。

她同霍峥说:“还能怎么办?我做不成你的新娘,大抵只能做你的新、娘了。”

霍峥道:“你倒是敢想。”

夜宁澜微微颔首道:“过奖。”

两人言尽于此,夜宁澜一行人继续出宫,霍峥继续往皇宫里走。

其实夜宁澜根本不能进宫为妃。

儿子不肯娶的人,皇帝若是娶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皇帝那样注重脸面,越是这种时候越不会让夜宁澜进宫为妃。

霍峥来到御书房,还没进门就听到霍炎高声道:“反正我不娶夜宁澜,谁爱娶谁娶?”

“逆子!”皇帝怒骂了霍炎一声,厉声道:“滚出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进来回话!”

“跪就跪!”

霍炎当即就出来了,迎面看到霍峥,他愣了一下,脸色越发难看了。

大抵是刚刚触怒父皇的缘故,霍炎也没跟霍峥说话,直接就跪在了门前,臭着一张脸,谁也不搭理。

霍峥抬眸看了一眼天色,乌云压顶,眼看着暴雨将至。

霍炎不理人,霍峥也没跟他说话,请门前的内侍入内通传一声。

小内侍当即去了,不一会儿就过来请他进去。

霍峥迈步走进御书房,“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刚被霍炎气的不轻,余怒未消,看霍峥过来也颇有些不悦,“都是你开的好头!”

霍峥被训了也不恼,垂眸道:“儿臣知错。”

“知错?知错也不见你改!”

皇帝今日一连被两个儿子忤逆,越发觉得都是霍峥在前头做了不好的表率。

偏偏罪魁祸首一副态度良好的模样,让人无从下手。

霍峥道:“能改则改,不能改,便甘愿认罚。”

他这一句话,差点把皇帝噎住。

加封霍峥为西州王,让他出京就藩,其实跟受罚没什么两样。

霍峥先前不说,但心里清楚的很。

今日他说这话也有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说的意思。

“你今日进宫是来给朕添堵的不成?”

皇帝都被他气笑了,一开始他答应西陵这个条件,是为了让霍峥做出取舍。

结果霍峥选的那样干脆,反倒把西陵长公主的婚事留下来成了烫手山芋。

霍峥语调如常道:“儿臣不敢。”

“那你来做什么?”皇帝接过徐公公递来的清心明目茶饮了一口,“总不能是特意来看热闹的?”

霍峥道:“儿臣听闻四皇兄拒婚,上南山出家去了,特意进宫来给父皇请安,为君分忧,请您保重龙体。”

“怎么个分忧法?”皇帝喝着茶, 慢悠悠道:“莫不是你改变了主意,愿意娶西陵长公主了?”

霍峥道:“那倒不是。”

皇帝看到霍峥一提及他家王妃的事,就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你来做什么?”

霍峥道:“儿臣要是再不来,那位西陵长公主就筹谋着要做儿臣的娘了。”

皇帝闻言,茶都不想喝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霍峥正色道:“四皇兄出家做道士去了,九皇弟还在门外跪着,若是他犯了倔死也不肯娶西陵长公主,朝中大臣多半会谏言父皇将其纳入后宫。”

皇帝听到这话,不由得想起了不久之前,春枝也曾站在这里,跟他说——父皇若是舍不得让其他几个皇子卖身,自己把西陵长公主收入后宫不是更好?

霍峥和春枝真不愧是夫妻,连这种事都想到一块去了。

“怎么,你也想劝朕纳西陵长公主入宫?”

皇帝说着话的时候,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若他把几个皇子都拒娶的西陵长公主纳入后宫,岂不是要沦为天下笑柄?

“儿臣并无此意。”

霍峥是真的都没有这样想过。

以夜宁澜的谋略和手段,若入宫为妃,定然会搅得后宫不得安宁,到时候王皇后的日子肯定难以顺心。

而且他也不想让夜宁澜当他的新、娘。

“那你是什么意思?”

皇帝有时候真的看不透这个儿子在想什么,而且随着年纪增长,霍峥越来越沉稳内敛,比他年轻的时候更让人捉摸不透。

霍峥缓缓开口道:“西陵长公主被我大兴皇子连番拒婚,这时候父皇将其纳入后宫定然是不合适的,依儿臣之见,父皇不如下旨在京城为西陵长公主选夫,命朝中未婚适龄男子全都参与。如此一看,既能表示我大兴对两国联姻的重视,又能避免西陵人混淆我大兴婚事血脉,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皇帝轻哼了一声,“让我大兴朝廷所有未婚男子都拿出来给西陵长公主挑挑拣拣,我大兴国威何在?”

霍峥心道:大兴皇子都任西陵长公主挑拣了,还差多几个大兴朝臣吗?

但皇帝显然不愿意听这样的实话。

于是霍峥斟酌用词道:“父皇答应让西陵长公主自选夫婿,举一朝之力为她选夫方显天恩,此事传达各国,到时人人都知我大兴天朝上国,以和为贵,善待他国公主,定能得民心所向,万国来朝。”

这破事是皇帝自己答应下来的。

如今骑虎难下,怪谁?

皇帝闻言,脸色稍稍好了一会儿,没有一个皇帝不想一统天下,万国来朝,霍峥这话着实说在了他心坎上。

但霍炎现在还在外头跪着,皇帝还想着霍炎可能会低头认错来解决这桩麻烦事,所以皇帝没有立刻改变主意,只说:“此事劳师动众,并非上策。”

霍峥听到这话便知道皇帝还要再想想,但皇帝的心情明显比方才好了许多。

于是霍峥不紧不慢道:“儿臣的提议只能用来暂解燃眉之急,上上之策自然还得靠父皇拿主意。”

皇帝闻言,不由得扫了霍峥一眼。

他这个儿子自从娶妻生子之后,性子倒是温和了许多,说话也不似从前那般刚直,不再硬声硬气的。

这人比先前知进退多了。

霍峥说完这事,顺势提起了四皇子府的那些人,“听闻四皇兄今日犯糊涂去南山出家了,儿臣以为四皇子府的那些人都有规劝不利之过,合该受罚,人人都得打上二十板子,以儆效尤才是。”

“二十板子?你倒是心善。”

皇帝算是知道霍峥今日进宫来做什么了,他是来救人的。

按照皇帝的意思,这些人都该以死谢罪才是。

霍峥道:“四皇兄沉迷炼丹,四皇子府那些人都纵着他,原本都该重罚,只是四皇子到底是因为不肯娶西陵长公主才一气之下出了家。而且任由西陵长公主在我大兴京城挑拣皇子做夫婿这事本就……”

本就不甚光彩,惹人非议。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并没有直接把这话说出来,“最好还是不要牵连太多为好。”

皇帝自然能意会到霍峥略去的是什么,因为四皇子不肯娶西陵长公主出家当了道士,问罪整个四皇子府的人的确影响太大,皇帝那时候也是气极了才下了这道令。

此时同霍峥说了会儿话,气顺了些,便觉得确实不必牵连这么广。

只是话已说出,不能朝令夕改,皇帝沉默片刻后,便吩咐身侧的徐公公说:“霍磊府上那些道人异士蛊惑皇子,罪孽深重,命庭卫杖责一百赶出京城,永不得入,让四皇子府所有人到场观刑以正视听,你去监刑。”

“是,奴才这就去。”

徐公公当即应声而去,他走的时候偷偷扫了长安王一眼。

四皇子府的人全都被拿住了,就等着发落呢,长安王一来,就保住了上百条性命,至于蛊惑四皇子修炼的那些能人异士原本也不是什么好鸟,杖责一百赶出京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命了。

父子俩说话间,外头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雨。

雨势转眼就变大了,犹如倾盆之势。

霍炎还在门外跪着。

天色越来越暗,风雨大作。

皇帝朝窗外看了一眼,雨打枝头落叶飘零,雨水落在地上很快就汇聚成了水流。

霍峥适时开口道:“雨越来越大了,九皇弟身上还有伤,父皇要不让他进来跪吧?”

皇帝想起不久之前差点失去最宠爱的皇子,念他有伤在身,就着霍峥给的台阶下了,他对侍立一旁的小内侍道:“去问问九皇子,知错了吗?”

“是。”

小内侍应声而去。

御书房的门开了,狂风暴雨随之倾泻而入,霍炎跪在外头,早就被暴雨淋得湿透了。

霍炎自小得宠,脾气大,性子也倔,他长这么大一直被父皇宠着,今日是第一次被勒令滚出去跪着,竟真就一直跪着,下了大雨也不起来。

也没有内侍奴婢敢给他送伞。

这时候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内侍过去问话,“九殿下,皇上问您,知错了吗?”

霍炎梗着脖子道:“我没错,我就是不娶西陵长公主!”

他喊得大声,这话随着风雨声一起传入御书房。

皇帝听到之后,更恼火了。

奉命去问话的小内侍闻言,急的一直给九皇子使眼色,可惜霍炎根本就不搭理他。

小内侍只能小声劝道:“九殿下,您就跟皇上服个软吧,这么大的雨,您身上还有伤再淋下去可如何得了?”

霍炎大声道:“我宁可在这跪死了,也不娶西陵长公主!”

“让他跪!”皇帝也不用小内侍传话了,沉声道:“朕倒要看看他能硬气到几时!”

这父子俩置气,难煞了传话的小内侍。

皇帝见霍炎如此不识好歹,连带着不想看见霍峥,不悦看了他一眼,“你这么闲?还要站在这里看热闹看到几时?”

霍峥拱手道:“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他说着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有小内侍撑开纸伞为他挡雨,霍峥直接撑着纸伞走到了霍炎面前。

平日里自持身份的九皇子殿下跪在暴雨里,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霍炎看到霍峥撑着伞停在自己面前,挡去了风雨,咬牙道:“不要你假惺惺,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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