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药膏涂到第三遍时,柳如玉忽然发现自己在数皇上的睫毛。橙黄色的烛光给林木森低垂的眼睫镀了层金边。
随着他呼吸轻轻颤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蝶。柳如玉鬼使神差地想:若此刻伸手触碰,会不会被当作放浪形骸?
这念头刚起,脚心便传来一阵酥麻,原来皇上正用绸帕擦拭她的足弓。
\"陛下......\"她声音发颤,\"可以了......\"
\"再忍忍。\"他忽然用指腹按住她脚踝内侧,\"这里还有点於肿,朕再给你揉一揉。\"
柳如玉猛地仰头,喉间溢出一声她自己都陌生的轻哼。这声音羞得她耳根烧透,慌忙抓过软枕掩住半张脸,却掩不住剧烈起伏的胸口。
她此刻才惊觉:原来最煎熬的不是疼痛,而是他指尖每一寸移动都像在点燃火种,从足尖一路烧到心尖。
原来古籍里说的\"足心通心\",竟是这般滋味......
药膏盒子\"咔嗒\"合上时,柳如玉忽然感到一阵空虚。方才被帝王双手包裹的温暖骤然抽离,竟比冻伤还要难熬。
\"赐柳姑娘紫貂裘一领,金丝鹿皮靴三双!“林木森慢慢的站起身来,他朝柳如玉温柔地笑了笑。
柳如玉慌忙缩脚,却听见自己脱口而出:”陛下可以温暖如玉一人,而天下还有那么多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穷人......\"
珠帘哗啦一响,皇后笑吟吟地进来:“柳姑娘可知,陛下为省炭火钱,夜里批奏折都裹着旧棉袍?\"
他朝林木森道过万福,”而且陛下还对全国减赋三成,为了整军备战,陛下还准备将艮岳卖给巨贾大富呢,就连今年冬至祭天的三牲都换成了面塑......\"
林木森突然咳嗽一声,耳根微红。
柳如玉出神地望着林木森微微害羞的笑意,想起了给小黄门披衣,给将士雪中送炭,还有方才为她搓雪涂药的专注......
无数碎片突然拼凑成完整的图景,这个会为宫女系斗篷、为老卒调药方、甚至记得她冻伤的君王,早已把\"天下\"二字刻进了骨血里。
\"民女惭愧。\"她盯着自己涂满药膏的脚,\"陛下心系天下,我却......\"
\"心系天下......\"林木森突然走到窗前,背影僵硬,\"却连朕的眼前人都护不周全。\"
\"臣妾已命尚服局赶制貂裘和鹿皮靴,\"皇后从尚宫手里接过一件银鼠皮大氅,\"柳姑娘的冻伤都怨哀家,只是柳姑娘不知道,陛下减了宫里八成用度......\"
柳如玉看着自己映在墙上的剪影,那个总是挺直脊背的身影,此刻正悄悄将刚被君王握过的脚踝,贴在了尚有余温的铜盆边沿。
皇后忽然在桌上轻轻一拍:“最可气的是,陛下连哀家的脂粉钱都克扣!”说着却笑眼弯弯地给柳如玉披上貂裘,“所以这衣裳,姑娘必须收下。”
柳如玉低头系带时,一滴泪砸在手背。她终于看清自己心头疯长的藤蔓。这不是攀附,而是向着光的方向,倔强地缠绕生长。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居养院老旧的窗棂,柳如玉正握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教她写\"仁\"字。宣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忽然听见一句脆生生的童音:
\"这位大叔,请问您找什么人吗?\"
她抬起头,手中的毛笔\"啪嗒\"掉在纸上。林木森正倚在门框边,一袭月白棉袍被阳光镀上金边,发髻只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像个寻常的教书先生。
\"陛......\"她慌忙起身,膝盖撞翻了砚台。
\"小心,\"他快步上前扶住案几,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墨香混着他袖间清洌的降真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字写得不错。\"
柳如玉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她看着这个本该在垂拱殿批阅奏折的君王,此刻正弯腰捡起毛笔。
“朕......我来教你们书法好不好?”林木森说着,就在宣纸上写下\"天下大同\"四个字。
孩子们\"哇\"地一声都了围过来,甚至有个别胆大的孩子,还拽住了林木森的衣袖。
\"您的书法冠绝古今,\"她声音发紧,\"这些孩子\"
\"你是从来不会轻易夸奖人的,“他忽然转头看她,眼角笑纹透着温柔,”看来朕......我的书法......的确还不错。\"
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那句脱口而出的\"我\"字让柳如玉心头一颤。她低头假装整理宣纸,却看见他棉袍下摆沾着泥点——从皇宫到城西,皇上竟是一路步行而来。
“您是一个人来的吗?”柳如玉看了看院门,“太危险了,您要是有什么......”
“没事的,谁会想到我出现在这里呢?”林木森用沾饱了墨,“来,我教你们怎么运笔。”
整个下午,柳如玉在院里忙活的时候,总忍不住望向屋里面。透过雕花窗棂,能看见林木森握着孩子的小手运笔,宽大的衣袖随动作起伏如云。
有次皇上恰好抬头,目光竟与她相遇,惊得她失手打翻药勺。
\"柳姑娘?\"老婆婆疑惑地看着突然脸红耳赤的她。
\"没......没事。“她手忙脚乱地擦拭药炉,却把炭火拨得更旺。炉膛里噼啪作响的火星,就像她胸腔里炸开的小小悸动。
暮色渐浓时,两人并肩走在回宫的小路上。青石板缝隙里钻出冰凌,让柳如玉突然踉跄了一下。
\"你有冻伤,”林木森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还是让朕牵着你的手吧。\"
柳如玉瞬间僵住,温热的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源源不断传来。她想抽手,又贪恋这温暖;想说话,又怕泄露颤抖的声线。
\"手这么凉,\"林木森皱了皱眉,干脆把她整只手包在掌心搓了搓,\"居养院的炭不够?\"
柳如玉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发呆。这只执朱笔定乾坤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指尖,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
晚风忽然送来远处糖铺的甜香,她恍惚想起小时候偷吃的第一块麦芽糖时,也是这般让人心尖发颤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