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之将铁盒放在缝纫机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摆着母亲的绣谱和那朵压平的野菊标本。阳光穿过工作室的木窗,在铁盒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两枚顶针的影子在绣谱上轻轻摇晃,像两只停在纸页上的银蝶。
她忽然注意到绣谱的装订线松了,抽出针线时,顶针撞在金属剪刀上的脆响,惊得案头的野菊标本簌簌掉了些金粉。线头穿过纸页的瞬间,竟从装订线里掉出张泛黄的便签,上面是母亲用红绣线写的字:“每朵野菊都记得花开的时辰”。
“这是……绣时记?”苏晓凑过来看时,胸针上的野菊正对着阳光,折射出细碎的光。小姑娘从背包里掏出个素描本,翻到某页突然指着画:“外婆的茶寮墙上,也挂着这样的便签!”画里的木牌上,同样写着关于野菊的句子,落款处画着枚小小的顶针。
林砚之摸着便签边缘的针孔,突然想起母亲的缝纫机踏板下,总垫着块绣着野菊的棉布。她蹲下身掀开踏板,果然在木板夹缝里找到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个信封,每个都用野菊梗系着,邮戳从八十年代一直延续到十年前。
最早的信封上贴着张儿童画,是五岁的她画的缝纫机,针脚处画满了歪扭的圆圈。母亲在画背面用金线补了朵野菊,旁边写着:“今天砚砚说,要绣条会走路的裙子”。林砚之捏着画纸的指尖微微发颤,顶针从袖口滑出来,落在铁皮盒上的声响,混着窗外卖花人的吆喝,像谁在数着时光走过的脚印。
苏晓突然指着最厚的那封信:“这邮戳是雁荡山!”信封里装着片新鲜的野菊瓣,花瓣背面用银线绣着极小的“安”字。林砚之想起茶寮老板娘说的,母亲病逝前总在信封里夹花瓣,“她说万一有人来寻,就知道她走得安宁”。
暮色漫进工作室时,三十七封信在缝纫机上排成了长队。林砚之将最后一封——也就是母亲失踪那天寄出的信,轻轻放在铁盒旁。信封里没有花瓣,只有根金线,线的尽头拴着枚极小的银顶针,正是她小时候总偷戴的那枚玩具顶针。
“该让它们团聚了。”
她找出母亲的竹制绣绷,将野菊标本、信封里的金线、旗袍碎片一一固定在绷架上。当第一缕月光落在绣绷上时,苏晓突然惊呼:“它们连成花了!”果然,在月光的映照下,那些散落的物件竟拼出朵完整的野菊,针脚的痕迹像花的脉络,在布面上缓缓流动。
林砚之戴上那枚银顶针,在绣绷上落下新的针脚。这次的针脚不再歪斜,金线穿过布料的声响里,仿佛混着母亲的呼吸、茶寮的钟声、展厅的回声。她想起母亲说过,好的绣品会自己生长,此刻看着布面上渐渐饱满的野菊花,忽然明白那些藏在时光里的针脚,从来都在悄悄生长,等着某天连成完整的牵挂。
深夜的工作室还亮着灯。苏晓趴在旁边的藤椅上睡着了,胸针上的野菊在梦中轻轻摇晃。林砚之收起针线时,发现铁盒里的两枚顶针,不知何时被月光镀上了层金辉,像浸在时光里的两滴泪。窗外的野菊借着风势,又有几片花瓣落在玻璃上,轻响里混着远处老钟的报时声,像是谁在说:看,针脚走过的路,终于开满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