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握着一小捧不会熄灭的星子。林深已经走远了几步,地质锤在背包侧袋里晃悠,金属碰撞声顺着风滚过来,惊飞了岩缝里几只灰褐色的麻雀。她忽然想起昨天打包时光胶囊时,小李非要把自己的登山绳剪下一截塞进去,那绳子上还沾着去年攀登玉珠峰时的冰碴,冻成了透明的晶体,像串凝固的雨。
“陈姐,发什么呆呢?”小张抱着全站仪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他脚下踢到块棱角分明的石英石,弯腰捡起来对着太阳看,石片里的气泡在光线下缓缓浮动。“你看这石头,里面的气泡说不定是恐龙时代的风。”小伙子眼睛亮晶晶的,和他昨天往胶囊里塞牛肉干时一模一样。
陈望舒接过石英石,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她想起刚入职那年,老队长带他们在戈壁滩辨认风蚀地貌,老人捡起块风棱石,说这石头的每个棱角都对应着不同年份的风向。“就像人手上的茧子,”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岩石的棱面,“哪道深哪道浅,都是日子磨出来的。”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老人总对着一块石头出神,直到此刻看着掌心里的石英石,突然明白有些沉默比言语更会讲故事。
远处传来林深的呼喊,他站在断层线边缘朝他们挥手,阳光在他背后拉出长长的轮廓,像幅剪纸贴在赭红色的山体上。陈望舒把石英石塞进裤兜,跟着小张往那边走,脚下的沙砾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絮语。她注意到沿途的岩石上,每隔几步就有个小小的红漆标记,是林深昨天做的断层走向记号,在阳光下像串跳跃的火焰。
“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林深指着面前的岩壁,那里有片浅褐色的岩层,里面嵌着串模糊的足迹化石,五个小巧的趾印清晰可辨。“像是某种啮齿类动物的,大概三百万年前吧。”他蹲下身,地质锤轻轻敲在化石边缘,“你看它的步态,前足深后足浅,应该是在奔跑。说不定当时正追着什么猎物,突然就被泥沙埋了。”
陈望舒凑近看,化石周围的岩层有细微的褶皱,像被揉过的纸。她忽然想起时光胶囊里的那张全家福,拍照时风太大,每个人都在用力站稳,照片边缘还能看到被风吹得变形的队旗。那时谁也没想到,三个月后会在这片陌生的山谷里,埋下承载着这些瞬间的容器。
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倒计时器的光罩在沙丘后隐隐发亮。陈望舒往那边望了一眼,突然发现光罩的光晕比清晨时大了些,像朵慢慢绽放的花。她想起老队长今早说的话,老人擦拭那枚旧罗盘时,突然轻声说:“我师傅总说,人这一辈子,能留下点什么比带走点什么更要紧。”
“想什么呢?”林深递过来水壶,壶身上的贴纸已经被磨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是他刚工作时贴的队徽。陈望舒喝了口水,凉丝丝的水流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矿物质味道。她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那些青灰色的山脊线在阳光下起伏,像大地的脉搏。
“在想十年后挖开胶囊的时候,这些足迹化石会不会还在。”她把水壶递回去,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小张在旁边假装调试仪器,肩膀却在偷偷抖动。
林深低头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肯定在,”他用地质锤轻轻敲了敲岩壁,“岩石比我们靠谱多了。它会替我们记着,某年某月某日,有群人在这里看过三百万年前的脚印,讨论过一只奔跑的小兽,还埋下了一罐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也记着谁在哪个瞬间,心跳漏了半拍。”
陈望舒的脸颊突然发烫,她转身去看小张,发现小伙子早就溜到了十米开外,正举着相机对着远处的雪山拍个不停。风从山谷深处吹过来,带着雪的气息,她下意识摸了摸裤兜里的石英石,石片里的气泡还在缓缓浮动,像被封印的时光。
夕阳西斜时,他们收队返回营地。经过掩埋胶囊的地方,陈望舒特意停下脚步,那粒反射着光的沙粒还在原地,只是周围多了圈细密的波纹,像是被露水浸润过。倒计时器的光罩已经变成了温柔的橘色,在暮色里像颗安静的星。
“它好像在等我们说晚安。”陈望舒轻声说。
林深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光罩上,那里跳动的数字已经变成了小时42分15秒。“它不用等,”他望着渐暗的天空,第一颗星星正悄悄亮起来,“因为我们每天都在跟它告别,也每天都在向它靠近。”
晚风卷起沙砾,那粒盖在胶囊上的沙轻轻晃动,却始终牢牢守在那里。陈望舒望着远处雪山顶的余晖,又看看脚下的光罩,突然明白有些记忆从不需要刻意封存。就像这粒沙,这道山,这群人,只要还在这片土地上呼吸行走,就是彼此最好的时光胶囊。
夜色渐浓,营地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撒在山谷里的珍珠。那抹橘色的光在黑暗中愈发清晰,像颗永远不会迷路的星,指引着过去与未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