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四年七月十五,长江下游。
晨雾未散,岳云立在江阴军寨的望楼上,望着江面上浮动的战船。船帆上“王”字旗猎猎作响——那是王彦麾下的八字军,刚从荆襄战场撤回,甲叶上还沾着襄阳城的血渍。赵桓站在他身侧,手里攥着份急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完颜宗弼(金兀术)在黄天荡被韩世忠困了二十日,竟从老鹳河逃了。”
“逃得好。”岳云转身,目光扫过江岸上正在演练的背嵬军,“困兽犹斗,不如放他去淮西,咱们正好趁机收淮南。”
赵桓叹了口气:“可淮南百姓刚遭金军屠城,如今……”
“所以更要快。”岳云拍了拍腰间的沥泉枪,“百姓要的不是朝廷的诏书,是能活下来的盼头。臣请带三千骑,星夜过江,先占庐州——那里有当年岳家军的老营,百姓见了‘精忠’旗,必会响应。”
话音未落,寨外传来马蹄声。陈老匠牵着匹青骓马冲进来,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裹:“云将军!我在庐州的旧识捎信,说金军撤退时,把城里的粮仓全烧了,可城南的‘义仓’没被烧——那是当年岳帅北伐时,百姓偷偷藏的军粮!”
岳云眼睛一亮:“义仓?我爹当年确实在庐州设过‘义仓’,专存百姓自愿上交的余粮,说是‘备荒年,抗敌时’。”他转向赵桓,“陛下,庐州义仓的粮,够咱们撑到秋粮下来!”
赵桓握紧手中的急报,突然笑了:“好!朕准你带兵过江。再下道旨意——凡随军百姓,每户发两斗米;收复的州县,免三年赋税。”
七月二十三,庐州城外。
残阳如血,庐州城墙上的“金”字旗被风撕成碎片。岳云勒住青骓马,望着城门洞开处涌出的人群——老弱妇孺互相搀扶,年轻人扛着锄头、背着粮袋,最前排的老人举着面褪色的“岳”字旗,旗角还绣着朵褪色的莲花。
“是张阿公!”牛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年在朱仙镇给岳帅送过粮的那个!”
张阿公颤巍巍地跑过来,抓住岳云的马镫:“云将军!咱庐州百姓等您十年了!义仓的粮在城隍庙地窖里,我带您去!”
人群突然安静。一个裹着蓝布的妇人挤到前面,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娃。娃手里攥着块麦芽糖,正是三个月前汴梁城那个举糖的小丫头。她踮脚往岳云手里塞糖:“叔叔,甜!我阿娘说,吃了糖,枪尖就不生锈啦!”
岳云接过糖,喉头发紧。他蹲下身,替小丫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羊角辫:“丫头,这糖叔叔收着。等你长大,叔叔带你去看黄河的桃花。”
妇人抹着泪笑:“云将军,我家那口子是义仓的守仓人,金军来的时候,他把钥匙塞给我,自己引开敌人……”她指了指城南的方向,“他埋在城南的老槐树下,身上别着块岳家军的腰牌。”
岳云霍然起身,沥泉枪在地上划出半道弧光:“牛伯,带五十骑去城南,把老乡们的尸首都找回来,好好葬了!”他又转向陈老匠,“老匠,把义仓的粮册找出来,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粮,是百姓的命,不是谁的私产。”
八月初一,庐州城内。
义仓的地窖被打开了。霉味混着麦香扑面而来,成袋的白米在火把下泛着暖光。百姓们排着队,用手捧着粮,有人捧一把塞给邻居,有人往怀里揣两升,说要留给村里的老弱。
“云将军!”赵桓掀开草帘走进来,手里捧着块焦黑的木牌,“这是从金军帅帐里搜来的,完颜宗弼写的。”
木牌上歪歪扭扭刻着:“宋狗岳云,占庐州,夺义仓,此仇必报!”
“报?”岳云嗤笑,“他要报的仇,是咱们百姓不肯当亡国奴;他要夺的粮,是咱们用命护下来的活命钱。”他转身看向正在搬粮的百姓,“告诉完颜宗弼,他烧得了城,烧不了人心;他抢得了粮,抢不了民心。”
陈老匠突然指着地窖角落:“云将军,这里有封信!”
信是用血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濒死之人所书:“云将军,我是您爹的亲兵李三。当年北伐撤退,您爹把‘精忠枪’的枪谱藏在义仓梁上。他说,枪谱不是给将军的,是给每一个肯为百姓拼命的人的……”
岳云的手剧烈颤抖。他爬上梯子,从房梁上取下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卷泛黄的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枪法招式,末尾题着“精忠报国,世代相承”八个大字——正是父亲的笔迹。
“原来在这儿。”赵桓轻声道,“你爹当年说‘枪在人在,枪亡国亡’,如今枪谱找到了,枪魂也找到了。”
岳云展开绢帛,望着上面的枪招,突然想起昨夜小丫头的糖。他摸了摸怀中的寒玉,玉身依然温热——这温热,从黄河的冰面,到汴梁的祭坛,再到庐州的义仓,一路烧过来,终于烧进了他的骨血里。
八月十五,中秋。
庐州城头的月亮又圆又亮。百姓们在城中心搭了戏台,唱的是《岳武穆精忠报国》。牛皋喝得满脸通红,举着酒碗吼:“云将军!唱得好!再来一段!”
岳云笑着摇头,目光却落在台下——小丫头骑在她阿娘脖子上,举着块月饼冲他笑;张阿公捧着碗桂花酒,要和他碰杯;陈老匠蹲在戏台边,正给几个孩童修那面“岳”字旗,补丁摞补丁,倒比新的还结实。
赵桓走过来,递给他碗酒:“云儿,明日陪朕去看看淮西的庄稼。”
“好。”岳云接过酒碗,“等秋粮收了,咱们就修河渠、建学堂,让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
月光洒在义仓的粮袋上,泛着金灿灿的光。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怕惊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