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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于此故,朱雄英于大本堂时,常与鸿儒学士顶撞。

且朱雄英言之凿凿,条理清晰,令人难以找出破绽。

这些学士惧于朱雄英身份,不敢加罚,只得往朱元璋处诉苦告状。

有学士向朱元璋诉苦道:“陛下,大皇孙近来愈发顽劣,我等着实难以管束啊。”

朱元璋问道:“莫非是犯了何事?”

那学士回禀道:“大皇孙倒也未曾犯下别样过错,只是出言时有悖逆之意,与圣人教诲有所违背。”

朱元璋道:“那便说来一听,咱瞧瞧大皇孙有何等悖逆之语。”

那学士道:“陛下,《论语》有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圣人所立纲常之道。然大皇孙却另有一番说辞,言当今之世,虽尊此道,亦当因时势而变,不可一味泥古。臣以为,此说虽新,却恐乱了纲常正统,有违圣人之训。”

朱元璋问道:“细细讲来,究竟如何因时势而变,不可一味拘泥古法?”

那学士忙道:“大皇孙言,君臣之间,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然君若失道,臣亦当谏,不可盲目从之,此为君明臣贤之道,非仅臣单向尽忠。

至于父子,父当慈,子方孝,父若不慈,子虽守孝,亦望父能自省改过,非子必唯父命是从。

此皆言当依当下世情权衡,非刻板守旧于古之成说。”

朱元璋闻之,眉头微挑,心下暗忖,自家这大孙子果真是长进了。

然此念他并未吐露,只开口道:“咱知晓了。待今日大本堂课业结束,咱自会亲加训诫,尔等且回吧。”

大本堂诸学士纷纷告退离去。

大本堂课业既毕,朱雄英随大内侍卫至坤宁宫,见朱元璋与马皇后正襟端坐于堂中。

朱雄英这一瞅,感觉情形有异,便欲转身离去,却被朱元璋唤住:“雄英,过来。”

朱雄英无奈,一步三挪,磨磨蹭蹭行至朱元璋与马皇后跟前,说道:“孙儿见过皇祖父、皇祖母。”

随后,朱雄英至马皇后身畔落座。

朱元璋故意沉下脸,对朱雄英道:“雄英呐,你于大本堂为何与先生们顶撞?”

朱雄英道:“皇祖父,孙儿并未顶撞,只是与先生们论理,理不辨不明,难道先生所言皆无差错?”

朱元璋未料这小子如此强硬,遂道:“那你为何要曲解圣人之语?”

朱雄英道:“孙儿并未曲解圣人之言。那虽是圣人所言,然先生们又焉知圣人彼时之意便如他们所解?先生非圣人,安能确知圣人之意究竟为何?”

马皇后闻之,不禁笑道:“雄英呐,你怎的还与你皇祖父耍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巧辩来了。”

朱雄英亦笑道:“皇祖母,事理本就如此。有些言语,出自不同人之口,其意便有别。而传入不同人之耳,领会所得自是不同。”

朱雄英接着侃侃而言:“皇祖母,譬如两人皆称自己穷困。一人全部身家仅五文钱,言己穷;另一人乃豪商,身上仅有一万两,亦言己穷。此二人,究竟算不算穷?于贫者而言,豪商绝非穷困之人。然于豪商自身,却觉着实穷困。如此,这‘穷’究竟算不算真穷呢?”

朱雄英又道:“皇祖母,圣人云‘吾日三省吾身’,此乃劝人常自省。但有人以为,每日三次自省便已足够,而孙儿觉得,自省次数非定数,时势多变,遇大事、错事,或当多次省身,方为至理。又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众人皆以为远方友人来访,自是欣喜。可若此友心怀不轨,来者不善,又怎生乐法?可见圣人之语,亦需依实情而思,不可一概而论。”

朱元璋一旁听着,不禁一愣,心下暗忖,这小子怎的如此善辩?鬼机灵得紧。

朱雄英望向朱元璋,说道:“皇祖父,可愿与孙儿辩上一辩?”

朱元璋本就性子刚直,一听此言,那暴脾气顿时上来,当即应道:“辩便辩!”

于是,祖孙二人就为官之道展开了辩论。

朱雄英率先开口:“皇祖父,依孙儿之见,为官者当以恤民为本,诸事皆应考量百姓生计,不可只重政绩,好大喜功。”

朱元璋哼了一声,驳道:“若无政绩,何以彰显治世之功?为官者需有所建树,方能安邦定国,百姓生计自会随之改善。”

朱雄英拱手一礼,认真道:“皇祖父,政绩虽要,然若无恤民之心,政绩恐成空中楼阁。

昔日,某地官员为求赋税政绩,不顾农时,强征壮丁修渠。

渠虽成,却误了农事,百姓颗粒无收,饿殍遍野。

此政绩非但未安邦定国,反使民不聊生。

再者,为官若只重政绩,易生贪腐之风。

为达政绩指标,或虚报功绩,或压榨民脂民膏。如此,民心尽失,谈何安邦?

唯有将恤民置于首位,察民之所需,解民之所难,政绩方为实,国家方能长治久安。”

朱元璋面色一沉,缓缓说道:“雄英,你所言虽有几分道理,却太过片面。

为官者身处其位,若无政绩,朝廷如何运转?

若无赋税充盈,何以养兵卫国安民?

何以兴修水利、赈济灾荒?

你只看到强征壮丁误农之例,却未思若不是此前诸多官员修筑水利、开垦荒地,何来百姓安居乐业之时?

再者,朝廷自有律法惩治贪腐,岂能因噎废食?

不可因个别官员之过,便否定政绩之重。为官者当在恤民与政绩间寻得平衡,方为正道。”

朱雄英问道:“皇爷爷之意,莫非要在某些时候,让百姓受些苦楚?”

朱元璋闻此语,猛地一拍案桌。朱雄英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马皇后见状,赶忙将朱雄英搂入怀中,怒目瞪着朱元璋道:“朱重八,你这是要作甚?”

朱元璋道:“妹子啊,你瞧瞧,你瞧瞧,这小子说的叫什么话?什么‘让百姓苦一苦’,咱是这意思吗?”

朱雄英遭此惊吓,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开马皇后的怀抱,哭哭啼啼地奔出坤宁宫去了。

马皇后赶忙起身,对着朱元璋嗔道:“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言罢,旋即追朱雄英去了。

朱元璋冷静下来,自知方才冲动,心中对朱雄英满是心疼,不住地暗自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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