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将糖含进嘴里,酸甜的草莓味在舌尖化开。她眯起眼,像是被取悦了,但很快,她的表情又黯淡下来。
楚恒远问:“好些了吗?抱歉前天没能陪你去医院。我父亲最近病的厉害,需要监护人。”
苏荷手指抚上自己的腹部,那里还很平坦,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低声说,眼睛盯着地面:“恒远哥,孩子是男孩。医生偷偷和我说的。”
苏荷咬了咬唇,声音更轻了:“……我没流,我想留下。”
楚恒远笑意微滞,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熄火下车,几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他手掌贴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揉揉她的发丝,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你专辑刚录制好,处在事业上升期。”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我是私生子,不能让孩子也是。”
苏荷身体僵了一下。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蒙了一层雾气:“恒远哥,我们现在算什么?恋爱?还是……?”
楚恒远没有回答。
他松开她,转而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到她面前,笑容依旧温和:“苏小姐,我认识一个大导演,电影想找新人唱主题曲,你感兴趣吗?”
苏荷没有接。
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背包的肩带。
“上来吧。”楚恒远重新跨上摩托,拍了拍后座,“这个点难打车,我先送你回家。”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晚上再谈我们的关系。”
苏荷迈步走向他,接过他递来的头盔,戴好,然后跨上后座,手臂环上他的腰,身体贴着他的后背。
“恒远哥……”她轻声说,声音被引擎声淹没,“可不可以留下孩子?”
楚恒远没有回答。他拧动油门,摩托车猛地冲了出去,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吹高了一条粉色带血的丝巾,最后落在后山的一棵冷杉树上。
一只猫头鹰叼着它,飞回巢穴。
夜里二点,许鸮崽再次惊醒。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道裂缝像一条蜿蜒的黑色河流,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吊灯附近。
半个月来,他总被声音吓醒的。那些声音总在凌晨三点准时造访他的梦境。
最近三天,每晚他都会在两点准时睁开眼睛,仿佛身体已经预知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许鸮崽缓慢地转动眼球,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在黑暗中跳动:2:18。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他保持着仰卧的姿势,双手平放在被单上,像是一具等待解剖的大体老师。
这个姿势能让他最快察觉到床垫的任何异常震动——自从上周他感觉有人在床底下呼吸后,就再也不敢随意翻身了。
电子钟的数字跳到2:37时,许鸮崽听见楼下传来冰箱门关闭的闷响。是楚恒远。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肩胛稍微放松了一些。楚恒远总是深夜工作,有时会到厨房倒一杯冰水。
许鸮崽想象他修长的手指握住玻璃杯的样子,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指关节在厨房顶灯下泛着冷白的光。
\"没事的,\"许鸮崽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是失眠而已。\"
但当他闭上眼睛,脑海里被绑架的画面又来了——紧掐脖子的粗大双手、填满每个缝隙的炙热袭击、窒息和狂吼、高空飞行、羞辱和谩骂...
“这种又骚又贱的捞男...”
“我把这颗鸟蛋放进你腹腔里,你说多久会孵化?”
“脏死了!你他妈脏死了!”...
2:45。许鸮崽的睡衣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布料黏在脊椎上,像一条冰冷的舌头。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第一百次考虑要不要吃一片安眠药。但药瓶在浴室柜子里,而通往浴室要经过一整段漆黑的走廊。
02:48。许鸮崽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快了,就快到了。他死死盯着电子钟,看着数字从02:59跳到——
03:00。
声音准时降临。
这次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首先是羽毛振翅的声音——“啪啪啪啪啪啪——!”
时高时低,时近时远。
接着是啜泣声,不是那种放声大哭,而是压抑的、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呜咽。
许鸮崽能听见急促的喘息,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最可怕的是那个汗液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仿佛真的烫在他的脑门上。
许鸮崽摸一把脑门,真的有水。
他鼻腔瞬间突然充满铁锈味,他确信那是血的味道。
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仿佛就贴在他的耳畔。
布料撕裂的声音...
电动器械启动时的嗡嗡声...
\"不...\"许鸮崽猛地坐起来,双腿不受控制地痉挛。
\"停下...求求你停下...\"许鸮崽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
他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膝盖撞在床头柜上,一阵尖锐的疼痛顺着神经直冲大脑。
他冲向房门,手掌拍在木质门板上的声音被淹没在那片恐怖的声浪中。
许鸮崽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尖叫,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遥远,像是从水下传来的。
门锁咔哒一声,轻易打开了。
楚恒远站在门口,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他的轮廓像是被镀上一层银边。
许鸮崽闻到浓重的橘子味香水气息,恍惚间以为记忆错构见到了苏荷。
\"我又听到声音了。阿远。\"许鸮崽抓住楚恒远的衣襟,丝绸睡衣在他指间皱成一团。
楚恒远的手掌贴上他的后背。那只手冰凉得不似活人,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睡吧,没有声音。\"楚恒远的声音低沉平稳,像一条没有波澜的河流。
\"可是...\"许鸮崽抬头看向楚恒远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琥珀色,\"你听不见吗?鸟振翅的声音...有人在哭...还有水滴到我头上...\"
楚恒远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微微俯身,抹掉对方脑门上的水珠:“你出汗了。”
他嘴唇几乎贴上许鸮崽的耳垂:\"鸮崽,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明天让cindy你煲汤压压惊。\"
许鸮崽突然抓住楚恒远的手腕。在那一瞬间,他确信自己摸到了什么黏腻的东西——像是某种有机溶剂。
\"今天可以在这陪我吗?\"许鸮崽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你在的时候,声音就没了。\"
楚恒远沉默了几秒。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缕月光,将他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两半。
\"好。\"楚恒远最终说道。他走进房间,从衣柜里取出一条羊毛毯,铺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
\"我睡沙发,我陪你。\"楚恒远脱下睡袍,露出上身漂亮的肌肉线条。
许鸮崽回到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现在房间里有了第二个人,那些声音确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宁静。
他听着楚恒远平稳的呼吸声,数着每一次胸腔的起伏。
\"阿远,\"许鸮崽突然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楚恒远在黑暗中轻笑一声:\"当然记得。你说你不想让我孤单一个人,你问我要不要做朋友。\"
“你该休息了。”楚恒远声音突然近在咫尺。
许鸮崽吓一跳,这才发现楚恒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床边。
楚恒远手抚上许鸮崽的额头,冰凉的指尖滑到嘴边,把一颗糖果塞进他嘴里:\"闭上眼睛。好好睡。晚安。\"
许鸮崽含着糖果,尝到新鲜的草莓糖的味道,他顺从地合上眼睑。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像是变成了这颗糖。
不断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