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桂花香愈发浓郁，转眼已至八月十三，距离中秋只剩两日。谢府上下忙着布置彩灯，青石板路上洒满了新鲜的桂花，踩上去沙沙作响。
林姝玥抱着小石头站在廊下，看苏桃桃指挥家丁悬挂兔子灯。她腹中的承欢似乎也感受到了节日的氛围，不时踢腾几下，惹得苏桃桃抚着肚子直笑。
“姐姐，你看这灯好不好看？”苏桃桃举起一盏琉璃兔子灯，灯面上绘着月宫嫦娥，“妄言特意从苏州定做的，说要给承欢第一个中秋留个念想。”
林姝玥轻笑：“小侯爷倒是有心。”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石头，孩子正睡得香甜，眉心的朱砂痣在烛光下格外显眼，“等小石头满月，也该做盏这样的灯。”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马蹄声。谢砚舟翻身下马，玄色官袍上沾着夜露，手中握着个油纸包。
“阿舟，你可回来了。”林姝玥迎上去，接过油纸包，“这是？”
“扬州老字号的桂花糕，”谢砚舟解下斗篷，指尖蹭过她的鬓发，“母亲说桃桃爱吃，特意让我带回来。”他看向苏桃桃，“今日感觉如何？”
苏桃桃扶着腰笑道：“谢大人放心，承欢乖着呢。”她指了指桌上的兔子灯，“妄言说明日要带我们去瘦西湖放河灯。”
谢砚舟点头，目光转向林姝玥：“鬼面人的线索有了新进展。张诚在城南乱葬岗发现一具无名男尸，脸上戴着人皮面具。”
林姝玥心头一凛：“面具可与之前的有关？”
“正是仇多强余党惯用的款式，”谢砚舟接过小石头，让他靠在臂弯里，“面具边缘用特殊鱼胶粘合，与三年前剿灭仇多强时缴获的样本一致。更蹊跷的是，死者右手虎口有个月牙形疤痕，和当年仇多强身边的头号杀手‘断指’特征吻合。”
“断指不是已经葬身火海了吗？”林姝玥皱眉，跟着谢砚舟走向书房，“难道鬼面人在重组旧部？”
书房内，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谢砚舟将人皮面具铺在桌上，面具上的桃花纹与吴清芙绣坊的云锦暗纹如出一辙。
“刘三刀招供时提到，鬼面人能仿造任何绣坊的纹样”谢砚舟指尖划过面具边缘，“这桃花纹的走线与吴姑娘绣坊的‘双面绣’技法分毫不差，显然是故意将线索引向她。
林姝玥拿起面具对着烛光，只见桃花纹的丝线在光影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她用指尖轻轻捻起一缕丝线，凑近鼻尖轻嗅：“这不是寻常蚕丝，倒像是用南海鲛人泪浸泡过的‘鲛丝’，坚韧度远超普通绣线，且自带微光——吴姑娘绣坊虽精于双面绣，却从不用如此奢侈的材料。”
谢砚舟俯身细看，面具边缘的鱼胶残留处果然凝着细小的蓝色结晶：“鲛丝产自海外，黑市上一两值百金。鬼面人不惜成本仿造纹样，恐怕不止是想嫁祸吴姑娘。”
他忽然握住林姝玥的手，指腹摩挲她掌心的薄茧，“三日前吴姑娘收到的那封匿名信，用的正是鲛丝信纸。”
窗外忽然传来竹笛声响，调子断断续续，正是谢砚辞平日最爱吹的《平湖秋月》。
林姝玥与谢砚舟对视一眼，一同走到廊下，只见谢砚辞背对着他们，倚着桂树吹笛，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发间还沾着几片桂花。
“大哥似乎有心事。”林姝玥轻声道。话音未落，谢砚辞猛地转身，竹笛“当啷”落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砚舟，姝玥，你们怎会在此？”
他弯腰捡笛，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道新伤，伤口呈月牙形，与乱葬岗男尸虎口的疤痕惊人相似。
林姝玥心头一震，却听谢砚辞匆匆道：“我去看看吴小姐的绣坊！”说罢竟踉跄着跑向角门，靴底碾碎了满地桂花。
“他腕间的伤...”林姝玥攥紧谢砚舟的手，“难道断指死前与大哥交手过？”
谢砚舟望着谢砚辞消失的方向，眸色沉如寒潭：“鬼面人在用‘断指’的死引大哥入局。你留府照顾桃桃，我去绣坊看看。”他刚要迈步，却被林姝玥拉住。
“我同去。”她从袖中取出银针，“若面具上沾有毒粉，我能验出成分。”
两人赶到绣坊时，正见谢砚辞站在库房门口，手里捏着半幅未绣完的桂花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吴清芙身着素衣，正在整理散落的云锦，见他们进来，手中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
“谢公子，谢大人，林姑娘。”她福了福身，目光刻意避开谢砚辞，“库房已清点完毕，丢失的云锦都是三年前的旧料。”
林姝玥蹲下身检查地面的青砖缝隙，指尖拂过一道浅淡的银蓝色粉末。那粉末在月光下泛着磷光，细如烟尘，竟与三年前谢砚舟剿灭仇多强时缴获的“迷魂散”毒粉如出一辙。
“阿舟，看这里。”她用银针挑起粉末，凑到烛火旁——毒粉遇热腾起淡蓝色烟雾，带着若有若无的海藻腥气，“是鲛人泪混合迷魂散，鬼面人果然来过。”
谢砚舟拔剑出鞘，剑身映出窗外晃动的树影：“库房地面有两种鞋印，一种是绣娘的软底锦鞋，另一种……”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砖面一道月牙形刮痕，“鞋跟嵌着鲛丝残片，与乱葬岗男尸靴底的材质相同。”
谢砚辞突然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了绣架上的绷布。吴清芙慌忙去扶，却在触到他袖口时猛地缩回手——他腕间的月牙形伤口渗出黑血，正顺着袖口滴落在银蓝色粉末上。
“大哥，你受伤了！”林姝玥取出解毒膏上前，却被谢砚辞挥袖挡开。他望着吴清芙苍白的脸，喉结滚动着，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吴小姐，这可是你爱吃的？”
话未说完，油纸包“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半块发霉的桂花糕。吴清芙望着糕体上爬满的银蓝色霉斑，瞳孔骤缩：“这是三日前刘三刀托人送来的‘赔礼’……”
谢砚舟捡起桂花糕，霉斑在烛光下泛着与地面粉末相同的磷光。他忽然指向谢砚辞腕间的伤口：“断指死前中了迷魂散，你与他交手时沾到毒血，若再晚半个时辰……”
“我没事。”谢砚辞打断他，目光却落在吴清芙发间滑落的银簪——簪头雕着半朵桂花，正是他三日前遗失的定情信物，本想着送给未来喜欢的姑娘，可如今却不知怎么竟被吴清芙捡去，还别在了发间。
他猛地后退，撞到身后的绣绷，绷布上未绣完的桂花图簌簌落下，露出背面用鲛丝绣的密信：“子时三刻，五亭桥见。”
吴清芙弯腰捡起密信，指尖触到丝线上凝固的血珠：“这是刘三刀的血，他昨日申时来绣坊时……”
她突然住口，望着谢砚辞慌乱的眼神，忽然将密信塞进林姝玥手中，“林姑娘，劳烦替我交给谢大人。”
吴清芙的指尖触到林姝玥掌心时微微发颤，银簪上的半朵桂花蹭过鲛丝密信，落下一星细碎的珍珠粉。
谢砚辞盯着吴清芙发间的银簪，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那是他三年前在苏州求得的定情物，簪头的桂花世间只此这一枚，此刻却看的分明，吴清芙如今头上戴着的，便是他先前不小心遗失的。
林姝玥捏着密信，鲛丝特有的微凉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信笺背面用毒血画着残月图案，正是仇多强余党传递密令的标记。
“子时三刻，五亭桥见。”谢砚舟借烛光读罢密信，剑鞘重重敲在青砖上，“鬼面人选在中秋前夜动手，怕是要趁灯会混乱灭口。”他看向谢砚辞腕间的黑血，“大哥，必须立刻吸毒。”
谢砚辞猛地后退，撞到身后的绣架，绷布上未绣完的并蒂莲簌簌落下。吴清芙突然上前，从袖中掏出个磁石小瓶：“用这个。”
瓶中装着墨绿色膏体，散发着艾草与雄黄的气味，“我祖父曾是江湖郎中，这‘拔毒膏’能解迷魂散。”
林姝玥接过药膏时，注意到她袖口沾着的银蓝色粉末——与乱葬岗男尸指甲缝里的毒粉完全一致。
谢砚舟已用匕首划开谢砚辞的伤口，黑血混着毒粉滴在磁石瓶盖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
“吴小姐，你……”谢砚辞盯着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月牙形旧疤，突然想起三年前扬州城外的火场。
那时他作为太子伴读，好不容易有空回家探亲，却不料在乱葬岗救过个被匪寇追杀的绿衫少女，他虽未看清那女子的模样，而如今仔细想来，她腕间的伤，竟与此刻吴清芙腕间的位置分毫不差。
吴清芙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整理散落的云锦：“谢公子不必多问。”她指尖拂过一匹绣着桃花纹的料子，忽然停在纬线交错处——那里藏着个用鲛丝绣的“仇”字，与断指面具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林姝玥突然按住谢砚舟的手背，指向云锦边缘的血渍：“这不是刘三刀的血，是‘断指’的。”
她用银针挑起血渍，在烛火上灼烧，青烟中透出淡淡的海腥味，“断指死前曾躲在绣坊，鬼面人杀他灭口时，血溅到了云锦上。”
谢砚舟将染血的云锦卷好，目光扫过库房角落的暗格——那里空空如也，唯有墙角凝着几滴蜡油。
他用匕首刮下蜡油，里面竟裹着半枚珍珠耳坠，正是吴清芙平日戴的那对。
“吴姑娘的耳坠为何在此？”谢砚辞的声音发哑，指尖颤抖着拾起蜡油中的珍珠耳坠。
那圆润的珍珠上还凝着干涸的血渍，恰与吴清芙左耳耳垂上的细疤吻合——三年前他在火场救下的绿衫少女，正是在那里被流箭擦伤。
吴清芙背对着他，指尖深深掐进云锦边缘：“三日前断指躲进绣坊，我假意收留，实则想套问鬼面人的线索。”
她忽然转身，银簪上的半朵桂花晃得烛光乱颤，“这耳坠是我故意留下的标记，想引谢大人查到真相。”
林姝玥注意到她袖口滑落的绷带，月牙形旧疤在烛光下泛着粉白——那是箭矢贯穿的痕迹，与断指面具上的箭伤图案如出一辙。
谢砚舟将染血的云锦递给张诚，目光扫过吴清芙腰间的鲛丝荷包：“鬼面人用你的绣坊做掩护，究竟想偷运什么？”
吴清芙忽然掀开最底层的云锦，露出下面码放整齐的青铜匣子：“是仇多强当年藏匿的‘人皮图谱’，每幅面具都记着朝廷命官的易容模样。”
她抽出其中一卷，绢纸上用朱砂画着太子伴读的脸谱，眉心间赫然点着与谢砚辞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谢砚辞猛地后退，撞倒了身后的绣架。绷布上未绣完的并蒂莲簌簌落下，露出背面用鲛丝绣的密语：“中秋子时，借灯杀人。”
林姝玥捏着密信，忽然想起五亭桥的传说——每到中秋，十五个桥洞会衔住十五轮月影，正是最适合掩人耳目的时刻。
“鬼面人要在灯会上动手。”谢砚舟拔剑出鞘，剑身映出窗外晃动的黑影，“大哥，你必须立刻回府，我与姝玥去五亭桥布防。”
他话音未落，吴清芙突然抓住谢砚辞的手腕，将拔毒膏狠狠按在伤口上：“谢公子若想活命，就别再管闲事。”
谢砚辞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三年前火场里，少女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你就是当年的……”
“我不是谁。”吴清芙甩开他的手，银簪掉在地上，半朵桂花滚到林姝玥脚边，“林姑娘，劳烦替我把图谱交给谢大人。”
她转身走向库房深处，背影在烛火中拉得细长，“至于五亭桥的约定，我自会去会会鬼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