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奕真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的紫藤花架,默了半晌才用因长时间滴水未沾而沙哑的声音嘱咐妹妹:“序棠,去睡觉,你明早还要上课。”
“睡觉睡觉!我睡个屁!”白序棠激动得爆了粗口,猛地蹲下身抓住白奕真的手臂,“哥,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睡觉,完事再乐呵呵地去学校上课吗?”
她咬了咬嘴唇,努力压低了声音:“我那些同学整天讨论的都是些明星八卦、美妆穿搭,我呢?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会飞的剑,还有跑来跑去的无头鬼!”
“哥,你跟我说实话,爷爷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是不是我们上次去昙华寺……”她又凑近了一点,拼命控制着情绪,不想引起佣人们的注意。
白奕真终于侧过头看了白序棠一眼,平日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睛犹如深秋寒潭,平静却极冷:“不止是因为这个。”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兄妹俩循声望去,只见管家周叔正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跑过来,临到近前又抚着胸口喘了半天粗气,对白奕真说道:“老爷叫您去书房。”
说完他又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蹲在旁边的白序棠,补充道:“老爷说……让小姐也一起过去。”
“乜?!”白序棠脸色大变,当即就想溜回房间,“为什么啊?我又没犯错……”
她本来只是担心哥哥才偷偷跑来的,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也会卷进来,要知道,被爷爷叫去书房谈话通常意味着大事不妙。
霎时间,她脑子里回闪过从小到大经历此类训话环节的惨痛回忆——虽然爷爷从不体罚,可是抄家规,关禁闭什么的也很令人崩溃啊!
奈何不等白序棠想好对策,白奕真已撑着地面准备站起来了,可由于跪的时间太久导致双腿失去知觉,他刚起到一半就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白序棠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也顾不上害怕了,做贼心虚地问道:“哥,咱俩不会挨揍吧?”
“走吧。”白奕真绕过了这个问题,借由妹妹搀扶的力道站稳,先拍了拍对方的手背示意她别紧张,又活动了一下膝盖,率先迈开步子。
两人跟着管家周叔一路走向书房,途中白序棠仍忐忑不安。
而白奕真遥望着庭院深处的灯火,心中亦是忧思深重——自打确认了卫莲和澹台信的真实身份,他就明白,白家世代坚守的规矩已经摇摇欲坠。
来到书房门口,周叔冲兄妹俩点了点头就退到一旁垂手站着,没有再跟进去的意思。
室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
然而两人刚进门就跟坐在太师椅上的家主白曜视线撞了个正着,白序棠吓得一缩,条件反射地躲到哥哥身后。
白曜年逾古稀,但得益于常年修炼家传功法,身材挺拔健硕,面容看来也不过四十出头,此时他正沉着脸地盯住门口的一双孙辈,眼神锐利如刀。
白奕真反手带上门,松开妹妹走到书桌前三步远的位置站定,坦然迎上白曜的目光:“爷爷。”
没了挡箭牌,白序棠也愁眉苦脸地跟了过来,但始终不敢抬头直视爷爷的眼睛。
瞅着孙女这副明显做了亏心事的模样,白曜皱了皱眉,肃声道:“奕真,序棠,你们既已亲眼目睹那些事,我不可能强迫你们详作不知,但是……”
他停止了把玩核桃的动作,目光灼灼地望向白奕真,一字一句地强调:“切记白氏祖训,勿要与上界之人扯上关系。”
白序棠是个藏不住话的性格,此时她正低头扯着睡衣边角,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回放起在昙华寺看到的一幕幕,因此听到爷爷的告诫后没忍住脱口而出了一句:“那些呼风唤雨的神仙也不是我们想攀关系就能攀上的……”
她刚说完就后悔了,连忙捂住嘴。
白曜的表情骤然变得更加严厉,目光沉沉地扫向孙女:“序棠,你说什么?”
“我、我的意思是……”白序棠本来吓得舌头打结,但忽然想起卫莲从天而降一拳轰碎石像的画面,忽然生出点勇气,抬头对上爷爷的视线,“爷爷,我们真的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些东西……那些神仙,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啊!”
“住口!”白曜厉声怒喝。
白序棠这回彻底怂了,重新躲到哥哥身边缩起来,不敢再随便插嘴。
尽管她从小就知道自家情况和别人家不一样,但其实关于家族的历史和自古传承的“气”,还有那些灵异邪祟之事,她所了解的远没有哥哥这么多。
她本以为所谓的气只是武术和内功的另一种说法,也从来都觉得自己幼时被爷爷要求蹲马步打拳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
若非一个多星期前跟着哥哥他们去探险亲眼见证了超现实的种种,直到如今她都蒙在鼓里,压根想不到自己所处的世界之外居然还存在着一个真正有神仙和妖魔鬼怪的空间。
“所以,就要这样继续躲下去吗?”
沉默已久的白奕真突然开口,上前几步,用双臂撑着书桌台面俯身靠近白曜:“世世代代,子子辈辈……”
因情绪激荡,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但语气愈发坚定:“我们……不,先祖们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是一直视而不见,固步自封。”
“那些拥有移山填海之力的‘仙人’,还有连通两界的罪恶利益链,是我们假装看不见就能逃避的吗?”
他顶着白曜越来越凌厉的眼神,继续质问:“白家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当观塘的名门望族,任由那些把活生生的人当货物一样献祭上去的宵小为所欲为?”
说到这他深深吸了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爷爷,还是说……您当真觉得,只要我们白家的人闭门不出,就能独善其身?”
“白奕真!”
白曜拍案而起,一股凛冽的气劲自他掌心爆发,震得房内桌椅嘎吱作响,书案台面的陶瓷摆件叮当碰撞,就连墙上的字画都被这气流掀飞了几幅。
白序棠吓得面如土色,她虽体质比寻常人强壮些,可并未继承家族的修行天赋,直面这铺天盖地的威压只觉得头皮发麻,呼吸困难。
而白奕真毫不退让地站在原地,和桌后的白曜四目相对:“爷爷,我读完了藏书阁里所有的典籍,比谁都清楚白家为什么能传承千年不倒。”
“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强大,是因为我们懂得藏,藏起我们体内的气,藏起我们知道的一切,装作和普通人一样,躲在这方被上界仙人视为羊圈的小天地里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