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戊辰日,斛律光进宫,走到凉风堂的时候,刘桃枝从他身后突然扑上去,想把他按倒,可斛律光没倒下,回头说:“刘桃枝你老是干这种事儿。我可没对不起国家。”刘桃枝又和三个大力士一起用弓弦套住斛律光的脖子,把他勒死了。斛律光的血流在地上,怎么擦都擦不掉痕迹。随后朝廷下诏,说斛律光谋反,还把他儿子开府仪同三司斛律世雄、仪同三司斛律恒伽也给杀了。
祖珽派二千石郎邢祖信去登记斛律光家里的财物。祖珽在尚书省问邢祖信都搜到了啥,邢祖信说:“搜到十五张弓,宴会用的射箭一百支,七把刀,还有皇上赐的长矛。”祖珽大声问:“还搜到别的啥东西了?”邢祖信回答:“搜到二十捆枣木棍,是准备给奴仆们,要是他们跟人打架,不管谁对谁错,就打一百棍。”祖珽听了特别尴尬,声音也低了下来,说:“朝廷都已经定了重刑,邢郎中你就别给斛律光开脱了!”等邢祖信出来,有人怪他太刚直,邢祖信感慨地说:“这么贤能的宰相都死了,我还在乎这条小命干啥!”齐国皇帝派人到州里去杀了斛律武都,又派中领军贺拔伏恩坐着驿车去抓斛律羡,还让洛州行台仆射中山人独孤永业代替斛律羡,和大将军鲜于桃枝带着定州的骑兵随后进发。贺拔伏恩等人到了幽州,守城门的人报告说:“来的人衣服里面穿着铠甲,马都累得流汗了,咱们应该关上城门。”斛律羡说:“皇上派来的使者,怎么能怀疑拒绝呢!”就出去见他们,结果贺拔伏恩把他抓住杀了。之前,斛律羡一直担心自己权势太盛,上表请求解除职务,没被批准。临刑的时候,斛律羡叹气说:“我富贵到这种地步,女儿是皇后,家里到处都是公主,还经常带着三百个士兵,怎么可能不失败呢!”他的五个儿子斛律伏护、斛律世达、斛律世迁、斛律世辨、斛律世酋也都被杀了。
北周皇帝听说斛律光死了,为此大赦天下。
祖珽和侍中高元海一起执掌齐国朝政。高元海的妻子是陆令萱的外甥女,高元海经常把陆令萱的悄悄话告诉祖珽。祖珽请求当领军,齐国皇帝答应了,高元海却偷偷跟皇帝说:“祖珽是个汉人,还两眼瞎了,怎么能当领军呢!”又说祖珽和广宁王高孝珩勾结,这事儿就这么搁置了。祖珽求见皇帝,给自己辩解,还说:“我和高元海向来不合,肯定是他在您面前说我坏话。”皇帝脸皮薄,不会隐瞒,就把实情告诉了祖珽,祖珽就趁机说高元海和司农卿尹子华等人结党营私。又把高元海泄露的秘密告诉陆令萱,陆令萱听了很生气,就把高元海打发去当郑州刺史,尹子华等人也都被罢官。
从这以后,祖珽就独揽大权,总管骑兵、外兵事务,他家里内外的亲戚都得到了显赫的职位。皇帝经常让身边的亲信扶着祖珽进出,一直到永巷,还常常和他一起坐在御榻上讨论决定国家大事,对他的信任和重用,大臣们都比不上。
秋天,七月,齐国派使者去北周。
八月庚午日,齐国把皇后斛律氏废为平民。任命任城王高湝为右丞相,冯翊王高润为太尉,兰陵王高长恭为大司马,广宁王高孝珩为大将军,安德王高延宗为大司徒。
齐国派领军封辅相去北周访问。
辛未日,北周派司城中大夫杜杲来陈国访问。陈宣帝对杜杲说:“要是咱们想联合起来对付齐国,北周得把樊城、邓城给我们。”杜杲回答说:“联合起来对付齐国,难道只是我们北周的好处吗!要是您非得要城镇,应该等从齐国那里得到,现在就索要汉水以南的地方,我可不敢传达您这话。”
当初,齐国胡太后因为自己德行有亏,心里愧疚,想讨好齐国皇帝,就把她哥哥胡长仁的女儿打扮一番,放在宫里,让皇帝看见。皇帝果然喜欢,就把她纳为昭仪。后来斛律皇后被废,陆令萱想立穆夫人为皇后,太后却想立胡昭仪,可太后势力没陆令萱大,没办法,只好低声下气,送厚礼讨好陆令萱,还和她结拜为姐妹。陆令萱看胡昭仪正受皇帝宠爱,没办法,就和祖珽一起劝皇帝立胡昭仪为皇后。戊子日,立了胡氏为皇后。
己丑日,齐国任命北平王高仁坚为尚书令,特进许季良为左仆射,彭城王高宝德为右仆射。
癸巳日,齐国皇帝去晋阳。
九月庚子初一,发生了日食。
辛亥日,齐国大赦天下。
冬天,十月庚午日,北周下诏:“在江陵被俘当官府奴婢的人,全都赦免为平民。”
辛未日,北周派小匠师杨勰等人来陈国访问。北周绥德公陆通去世。
乙酉日,陈宣帝到太庙祭祀。
齐国陆令萱一心想立穆昭仪为皇后,经常私下跟齐国皇帝说:“哪有儿子是皇太子,母亲却还是婢妾身份的道理呢!”胡皇后正受皇帝宠爱,一时还没办法离间他们。陆令萱就找人用巫蛊之术陷害胡皇后,十来天的时间,胡皇后就精神恍惚,言行举止都不正常,皇帝渐渐开始害怕厌恶她。有一天,陆令萱突然给穆昭仪穿上皇后的衣服,还另外做了华丽的宝帐,连枕头、席子和各种器具玩物,全都是珍贵稀奇的东西。她让穆昭仪坐在帐子里,对皇帝说:“有个圣女出现了,陛下快来看。”等皇帝看到穆昭仪,陆令萱就说:“像这样的人不当皇后,还有谁能当!”皇帝就听了她的话。
甲午日,立穆氏为右皇后,胡氏为左皇后。
十一月庚戌日,北周皇帝到羌桥,召集长安以东各路军队都督以上的官员,分别给予不同的赏赐。乙卯日,回到宫中。任命赵公宇文招为大司马。
壬申日,北周皇帝去斜谷,召集长安以西各路军队都督以上的官员,分别给予不同赏赐。丙戌日,回到宫中。
庚寅日,北周皇帝到道会苑游玩,觉得上善殿太华丽壮观,就下令把它烧了。
十二月辛巳日,北周皇帝到南郊祭祀。
齐国胡皇后被立为皇后,并不是陆令萱的本意。有一天,陆令萱突然在太后面前变了脸色,说:“这是什么亲侄女啊,居然说这种话!”太后问怎么回事,陆令萱说:“没法说。”太后坚持要问,陆令萱才说:“她跟陛下说:‘太后行为大多不合法度,不能拿来教导后人。’”太后听了大怒,把胡皇后叫出来,当场就剃光她的头发,送她回家。辛丑日,把胡皇后废为平民。不过齐国皇帝还是想念胡皇后,经常送东西给她表达心意。
从这以后,陆令萱和她儿子侍中穆提婆的权势大得朝廷内外都得听他们的。他们卖官鬻爵,收受贿赂,断案不公,贪得无厌。每次皇帝赏赐他们,都得花掉国库好多财物。陆令萱从太后往下,都能指挥得动;穆提婆这边,像唐邕这些人,见了他都吓得不敢出声,大气都不敢喘。他们想杀谁、想赏谁,全凭自己心意。
乙巳日,北周任命柱国田弘为大司空。
乙卯日,北周皇帝到太庙祭祀。
这一年,突厥的木杆可汗去世,他没把位置传给自己儿子大逻便,而是传给了弟弟,就是佗钵可汗。佗钵可汗封摄图为尔伏可汗,让他统领东面;又封他弟弟褥但可汗的儿子为步离可汗,让他住在西面。北周和突厥和亲,每年给突厥十万段丝绸、棉絮和彩色绸缎。在长安的突厥人,穿锦缎,吃好肉,常常有上千人。齐国也怕突厥来侵犯,都争着给他们送厚礼。佗钵可汗越来越骄傲,对手下说:“只要南边那两个儿子(指北周和北齐)一直孝顺我,我还担心啥贫穷呢!”
阿史那皇后不受北周皇帝宠爱,神武公窦毅娶了襄阳公主,他们的女儿还小,窦毅就悄悄跟皇帝说:“现在齐、陈两国和咱们北周鼎立,突厥又正强大,希望舅舅您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安抚突厥,多为百姓考虑!”皇帝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就采纳了。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还原了南北朝后期北齐、北周与南陈三方角力的复杂图景,其中权力倾轧的残酷、人性的幽暗与历史的吊诡令人唏嘘,可从以下几个维度展开评论:
北齐的自我毁灭:权臣构陷与皇权昏聩的共谋
北齐名将斛律光的冤死堪称“自毁长城”的典型。作为抵御北周的军事支柱,他的罪名竟是“谋反”,而证据链完全由祖珽等奸臣伪造。从刘桃枝行凶时斛律光“我不负国家”的悲鸣,到邢祖信冒死列举其家中“十五张弓、百支宴射之箭”的清廉物证,再到北周武帝闻讯“为之大赦”的反应,三重对比撕开了北齐朝廷的荒诞——当忠臣的鲜血染红朝堂,敌国却在为对手的愚蠢欢呼。
斛律家族的覆灭更显悲凉:斛律羡临刑感叹“富贵如此,何得不败”,道破封建皇权下“功高震主”的宿命。而齐主高纬的角色尤为关键:他既纵容祖珽、陆令萱等小人构陷忠良,又在废后、立后等事上被外戚与宦官操控,最终将北齐推向“卖官鬻狱,聚敛无厌”的深渊。这种“昏君+奸臣”的组合,印证了“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的历史规律。
权力游戏中的人性百态:从抗争到沉沦
史料中的人物群像折射出权力场的生存逻辑:
--邢祖信的孤勇:面对祖珽的威逼,他以“贤宰相尚死,我何惜馀生”的呐喊,成为黑暗中的一丝光亮,却也反衬出多数朝臣的沉默。
--祖珽的权术:从构陷斛律光到排挤高元海,他凭借盲眼却精准的政治嗅觉,将“诬告”“结党”“借刀杀人”等手段玩到极致,最终“专主机衡,群臣莫比”,展现了权臣的无底线。
--陆令萱的弄权:作为后主乳母,她通过操控后宫(废斛律后、立穆后)、干预朝政(贬高元海),成为北齐实际上的“无冕女皇”,其权力路径揭示了封建王朝中“近侍擅权”的典型模式。
这些人物的选择,本质上是权力异化人性的缩影:有人坚守底线,有人拥抱黑暗,而更多人在夹缝中随波逐流。
三国博弈的暗流:外交与战略的角力
北齐的内耗为北周与南陈提供了机会:
--北周武帝的反应极具深意——“闻光死,为之大赦”,既是庆祝劲敌消亡,也暗含对北齐内政的嘲讽。此后周齐互派使者,表面通好实则试探,为日后北周灭齐埋下伏笔。
--南陈与北周的“合纵”谈判更显务实:陈主试图以“樊、邓之地”作为合作筹码,北周使者杜杲则直言“宜待得之于齐”,拒绝提前让利。这种外交辞令背后,是三方对中原霸权的觊觎与算计。
历史的镜鉴:兴衰背后的逻辑
这段历史的残酷之处在于,北齐的崩塌并非外力突然重击,而是内部溃烂的必然:
--制度性腐败:从斛律光无罪被杀到穆提婆“杀生与夺,唯意所欲”,可见北齐的官僚体系已完全丧失纠错能力,沦为私人谋利的工具。
--价值观崩塌:当“告密”“构陷”成为晋升捷径,当忠臣被屠戮而奸臣受重用,整个社会的是非观被彻底颠覆,亡国只是时间问题。
--对手的清醒:北周在北齐内斗时“大赦”示好,突厥可汗嘲讽“南两儿常孝”,均显示外部势力已看透北齐的虚弱,等待瓜分其遗产。
综上,这段史料不仅是南北朝乱世的一个切片,更揭示了“得人者兴,失人者崩”的永恒规律——一个政权若不能保护忠良、遏制奸佞,最终必然被历史所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