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蚕食
晨雾中的王府像口深潭，我扶着萧承煜穿过九曲桥，袖口浸透的血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迹。他忽然踉跄半步，肩头的箭伤又渗出黑血——周世昌的死士用的是淬毒兵器。
“忍忍。”我扯下腰间丝带替他止血，却被他按住手腕。
“去密室。”他声音沙哑，指尖指向假山下的石洞，“那里有皇室秘制的金疮药。”
密室石门开启时，一股腐朽的檀香扑面而来。我点亮烛台，看见四壁摆满了古籍舆图，正中央挂着那幅《双生图》，画中女子的眉心间朱砂痣在火光下竟似流动。
“躺下。”我推开桌上的卷轴，触到一块冰凉的玉佩——和我怀里的半块纹路相同。
萧承煜脱了外袍，露出精瘦的脊背。左肩伤口周围已泛起青黑，我取出金疮药时，瞥见他后颈有块月牙形疤痕：“这是？”
“十二岁时被刺客划伤。”他闷哼一声，药粉渗进伤口时攥紧了桌沿，“母妃替我挡了第二刀，当场咽气。”
我动作顿住。母亲的残魂在镜中显现过类似的疤痕，那时她正对着父亲的画像垂泪。
“周清月说我是替身。”我打破沉默，将烧红的银针按在他伤口上，“你早就知道林家双生女的事，对吗？”
萧承煜浑身绷紧，却没躲：“十年前，我在江南见过真正的淑贞夫人。她左腕有颗朱砂痣，而你——”他转头看我，“没有。”
银针落地的声响格外刺耳。我摸向自己左腕，光滑的皮肤上果然没有印记。原来从始至终，我都是借壳还魂的替身，而真正的林家女，是那位眼尾含煞的周清月。
“她是周世昌的女儿。”我替他缠好绷带，“可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她想杀的人，比你多十倍。”萧承煜扯过我手腕，将半块玉佩按在我掌心，“双生术的关键不是血脉，是怨气。淑贞夫人用你娘的身体活了十年，周清月要的，是让她们 both 魂飞魄散。”
我打了个寒颤。烛光突然剧烈晃动，镜中母亲的脸一闪而过，她的指尖划过《双生图》，嘴唇开合间吐出两个字：“皇后”。
“你母妃的画像……”我指着画中女子，“和皇后长得一模一样。”
萧承煜眼神骤冷：“因为她们是双生女。二十年前，母妃突然暴毙，皇后却从不受宠的才人一跃成为六宫之主。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外祖家的势力使然，直到我发现——”他从暗格里取出一卷密档，“母妃的尸检报告上，写着‘七窍流血，疑似借魂术反噬’。”
密档里掉出半封书信，字迹与母亲的秘典如出一辙：“双生术成，需以血亲之血为引。若见此书，吾妹已遭不测。”
“你母妃是姐姐，皇后是妹妹。”我握紧信纸，“她们用双生术互换了身份，对吗？”
萧承煜点头：“但借魂术需要活人养魂，皇后为了坐稳位置，一直在用无辜女子续命。周世昌的商盟，不过是她的‘养魂池’。”
我猛地想起王伯临死前的话：**“周世昌篡改了借魂术，用活人养魂。”**原来这才是借魂术的真相——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让上位者永生。
“所以周世昌要我的血，要你的血。”我盯着萧承煜眉心间的朱砂痣，“因为我们是双生术的‘引子’。”
他突然按住我后颈，指尖触到逐渐消退的疤痕：“你的身体在排斥淑贞夫人的魂，这是好事。但周世昌若没死——”
“他死了。”我打断他，取出断簪里的珍珠，“火焚聚贤阁时，我看见房梁砸中他头颅。”
萧承煜却摇头，指腹碾过珍珠表面：“这是‘引魂珠’，淑贞夫人的残魂还在里面。周世昌豢养魂煞多年，不会这么容易死。”
话音未落，密室石门突然剧烈震动。我拽着萧承煜躲到暗格后，听见周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父亲说，肃王若有不测，就把这东西交给皇后娘娘。”
“周世昌果然没死！”我握紧短刀，却被萧承煜按住肩膀。
门缝里滑进半卷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繁杂的阵图，中心是个栩栩如生的人面蛇身怪物。我浑身发冷——那怪物的脸，竟和镜中母亲的煞魂一模一样。
“是‘魂煞图’。”萧承煜声音低沉，“用活人血祭七七四十九日，能让魂煞彻底取代宿主。周世昌想让淑贞夫人借你的身体复活，成为他操控皇后的傀儡。”
我盯着图中怪物心口的银簪，突然想起母亲残魂在火中的最后一句话：“周世昌的目标是萧承煜的血。”
“他们要的不是你的血来解咒。”我转身看向萧承煜，“是要用你的血来养魂，让淑贞夫人的魂煞彻底成型！”
他还未及回应，我已扯断他腕间绷带。新鲜的血珠滴在魂煞图上，竟瞬间被吸收殆尽。萧承煜眼底闪过惊讶：“你做什么？”
“试试这图的真假。”我摸出银簪残片，刺破自己指尖，两滴血混在一起落在图上，人面蛇身突然张开巨口，发出无声的嘶吼。
“走！”萧承煜拽着我冲向密道，却在出口处撞见周清月。她手持长剑，面纱下的脸苍白如纸，剑尖却对准我咽喉：“把引魂珠交出来。”
“月儿，你疯了？”我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石壁。
“我没疯！”她突然撕下面纱，左眼下方的泪痣竟变成了黑色，“淑贞夫人的魂煞已经侵蚀了我的意识，再拖下去，我会变成和她一样的怪物！”
我这才注意到她颈间爬满青黑色血管，指尖长出尖利的指甲——分明是魂煞寄生的征兆。萧承煜挡在我身前，剑眉微蹙：“你何时中的招？”
“昨夜火场。”周清月冷笑，“周世昌的死士划破了我的脸，他们的血里有魂煞虫卵。”她突然挥剑砍来，却在触及我面门前偏了半寸，削断了我一缕发丝，“林婉，你以为自己是受害者？从你娘用我娘的身体活过来的那天起，你们就该去死！”
剑刃相撞的火星里，我瞥见她眼底的挣扎。母亲的残魂突然在珠中震动，竟传出一段模糊的记忆——年轻的淑贞夫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对着铜镜垂泪：“月儿，原谅姨母……”
“她是你姨母？”我失声喊出。
周清月动作顿住，眼中黑雾散去几分：“你说什么？”
“我爹是你娘的孪生哥哥。”我摸出母亲的残页，“你娘才是姐姐，我娘是妹妹。当年借魂术出了差错，我娘被迫用你娘的身体活下去，而你——”我望着她颤抖的指尖，“是我娘养大的孩子。”
周清月踉跄后退，长剑落地：“不可能……我爹说，是淑贞夫人偷走了我娘的人生……”
“你爹在骗你。”萧承煜捡起魂煞图，“双生术需要至亲血脉，周世昌为了掌控淑贞夫人，故意混淆你们的身份，让你们互相残杀。”
周清月突然狂笑，泪如雨下：“所以我杀了那么多人，不过是在替仇人卖命？”她猛地抓起我的手，将银簪残片刺入自己心口，“来啊！杀了我，让淑贞夫人的魂煞彻底消失！”
“别碰她！”我挥开她的手，却见珍珠突然发出强光。母亲的魂体在光中显形，她轻抚周清月的脸，指尖掠过那枚黑泪痣：“月儿，当年我用你娘的身体生下你，就发誓要让你平安长大。是周世昌……他给你下了魂煞蛊……”
“娘？”周清月泣不成声，“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怕你像我一样，被仇恨困住一辈子。”母亲的魂体逐渐透明，“婉婉，带月儿去聚贤阁的古井，那里有解开魂煞蛊的办法。”
话音未落，珍珠突然碎裂。我慌忙去捡碎片，却见萧承煜脸色骤变：“糟了！魂煞图不见了！”
密室深处传来阵图启动的嗡鸣。我们冲进暗格时，只见周世昌的义子周明正站在魂煞阵中央，手中握着染血的魂煞图，而他脚下躺着的，是被割喉的王府侍卫。
“肃王殿下，林姑娘。”周明舔了舔嘴角的血，“父亲说，谢谢你们送来的引血。”
我这才发现萧承煜腕间的伤口在渗血，而血珠沿着阵图纹路汇聚，逐渐勾勒出人面蛇身的轮廓。周明抬手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左脸狰狞的烧伤——那是昨夜火场的痕迹。
“你不是周明。”萧承煜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你是周世昌！”
“聪明。”周世昌狞笑着扯开衣领，露出心口贯穿的伤口，“借魂术果然神奇，让我用义子的身体活了过来。”他抬手召唤魂煞，镜中母亲的脸突然变得扭曲，“淑贞夫人，我们该聊聊了。”
我体内突然涌起剧痛，后颈的疤痕再次发烫。母亲的意识如潮水般袭来，我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周世昌。萧承煜想拽住我，却被魂煞无形的力量弹开。
“婉婉，对不起……”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能让他用你的身体去害月儿……”
“不！”我拼命抵抗，指甲抠进掌心，“我才是宿主，该做决定的是我！”
周世昌大笑，指尖点在我眉心：“太晚了。淑贞夫人，你的女儿很倔强，但可惜——”他望向周清月，“魂煞蛊发作时，宿主会优先保护血亲。”
周清月突然发出痛苦的尖叫，她颈间的血管暴起，竟开始往魂煞阵方向移动。我望着她惊恐的眼神，突然想起母亲残魂里的温度——那是属于母亲的本能。
“要杀就杀我！”我猛地挣脱母亲的控制，将周清月推到萧承煜身后，“别碰她！”
周世昌挑眉：“看来你比淑贞夫人更有骨气。也好，就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夺走——”
他话音未落，萧承煜突然挥剑砍向阵图。魂煞发出刺耳的尖啸，周世昌的义子身体开始溃烂，露出底下蠕动的虫群。我趁机将银簪残片刺入他心口，腥黑的血溅在阵图上，竟浇灭了血色纹路。
“不可能……”周世昌的身体逐渐崩溃，“我用了那么多活人养魂……”
“因为你忘了，借魂术的根本是人心。”我扯下他脖子上的林家商徽，“我娘到死都在保护女儿，而你——不过是个被欲望蛀空的虫豸。”
魂煞终于消散时，周世昌的义子身体已化作一滩脓血。萧承煜踉跄着走来，替我擦去脸上的血污：“没事了。”
我摇头，捡起母亲的残簪：“还没结束。”我转向周清月，取出半块玉佩，“去古井。”
聚贤阁的古井在晨光中泛着幽光。我将两半玉佩放入井中，水面突然浮现出古老的符文。周清月按母亲的指引跃入水中，再浮出时，颈间的青黑血管已消退大半。
“谢谢。”她爬上井沿，眼中黑雾尽散，“我娘……她真的爱我吗？”
我望着水中倒影，想起母亲最后的笑容：“她用了十年时间，把别人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命。”
萧承煜突然咳嗽起来，我这才发现他脸色惨白如纸——方才动用内力破坏阵图，早已触动了箭上的毒。
“走，回王府。”我扶住他，却被他反手按在井栏上。
“先处理你的伤。”他低头，指尖抚过我左眼下方的泪痣，“血簪启魂后，你的瞳孔会在月圆时变成红色。周世昌虽死，但皇后还在。”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映在水中的眼睛，虹膜边缘泛着妖异的红。母亲的借魂术终究留下了印记，提醒我永远无法做个普通人。
“那就让红色成为他们的催命符。”我握紧萧承煜的手，“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棋子。我们要让双生术的秘密公之于众，让所有用活人养魂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轻笑，指腹擦过我唇角：“沈砚之，你知道吗？你刚才护着周清月的样子，很像淑贞夫人。”
“不。”我推开他，却没松开他的手，“我是林婉，是沈砚之，是这盘棋的执棋人。”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远处传来京城开市的喧闹声，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又仿佛一切都已改变。
周清月望着东方，突然开口：“我想回江南，去看看我娘长大的地方。”
“替我娘说声对不起。”我将母亲的银簪残片递给她，“也替我，看看真正的淑贞夫人 lived 的世界。”
她点头，转身时衣摆扫过井边的魂煞图残片。风卷起纸片，上面的人面蛇身早已消失，只剩下一行模糊的字迹：“双生归一，方能解咒。”
萧承煜望着那行字，突然握紧我的手：“或许，这就是解开我母妃和皇后诅咒的办法。”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眉心间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格外鲜艳。双生归一，听起来简单，却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先活下来。”我扯动嘴角，“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谈拯救天下的大事。”
他大笑，笑声惊起井边的麻雀。我望着他眼中的光，突然觉得，即便前路荆棘密布，只要有这样的人并肩，或许真的能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