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沙砾,拍打在残破的城墙上,发出簌簌的哀鸣。
重返关城,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比先前更浓了几分,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
慕容澈胸腔中翻涌的气血尚未完全平复,先前那些残存的记忆碎片依旧纠缠不休,顽固地啃噬着他的精神,时不时在他脑海深处搅动,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闻人陌离,她神色冷冽,目光却异常坚定,那份沉静无形中给予了他支撑。
两人未发一言,脚步却异常一致,径直走向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水晶石椁。石椁静静悬浮,幽光闪烁不定,其上流转的光芒变幻莫测,散发出令人不安的邪异气息,引诱着靠近的生灵。
慕容澈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罗盘指针。指针通体泛着古旧色泽,尖端却凝着一点微弱但异常执拗的寒光。他没有丝毫犹豫,调动起四肢百骸间每一丝残存的力气,将那枚指针狠狠刺向水晶石椁的中心!
“咔嚓——”
一声远超预料,几乎要将耳膜撕裂的巨响骤然炸开,在这死寂的古墓中反复回荡,震得顶壁的尘土簌簌直落。
水晶石椁应声而碎!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夹杂着森然寒气向四周爆射开来,几片险险擦过慕容澈的脸颊,留下浅浅的血痕,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几乎在同时,一道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从破碎的棺椁中迸发。宇文宿渊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虚影一闪而逝,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最后残留的,是无尽的绝望与不甘,旋即如青烟般彻底消散在空气里,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他终于解脱了?慕容澈心头闪过一丝复杂的念头。
尖啸声未落,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无数斑斓的光点,自破碎的棺椁下方喷薄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压抑的空间。那不是单纯的光点,它们是无数被剥夺的记忆,是无数凡人被抽离的生命痕迹!
细看之下,每一个光团中都隐约包裹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一张张痛苦、茫然、愤怒、不甘的面孔,在光团中急速变换、隐现。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无数细碎的呜咽,带着血泪的诅咒,濒死前的绝望祈求,甚至还有孩童失去父母时的无助啼哭……这些声音并不真切,却让慕容澈的心脏随之抽紧,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闷的痛楚。这些承载着生命最后悲鸣的碎片在空中疯狂地盘旋、碰撞、融合,交织成一片混沌而绝望的海洋。
混乱之中,那些斑斓的光点与记忆碎片并未就此消散,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朝着石椁原先悬浮的中心位置汇聚。
它们疯狂地盘旋、碰撞、融合,速度越来越快,光芒也越来越盛,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最终,在石椁原先的位置,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光影交错间,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逐渐清晰。
那人身着古老的暗色祭袍,袍服上绣着繁复而诡异的图腾,每一个符号都透着令人不安的寒意。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骨簪束在脑后,面容清癯,双目紧闭,却依然能感觉到一种洞悉一切的幽深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当那虚影的五官彻底凝实,缓缓睁开双眼的刹那,慕容澈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眉眼间的轮廓,那紧抿的唇角弧度,甚至连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冷峭,竟与他慕容澈有着惊人的相似!
不,更确切地说,是与他家族祠堂中高悬的那幅年代最为久远的先祖画像,如出一辙!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在他四肢百骸中轰然炸开,冰冷,而残酷。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中“嗡”的一声,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湖面,翻腾起惊涛骇浪。
这便是那“将军”的真实面目。
千年前,曾参与镇压地脉之灵,并设下这恶毒诅咒的巫祝后裔。
与他慕容澈,血脉同源。
这个荒谬而残酷的真相,比任何刀剑都来得更加锋利,狠狠剜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先前承受的那些痛苦记忆,在这一刻带来的冲击,远不及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绕了这么大一圈,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家的老祖宗?
闻人陌离的瞳孔亦在瞬间收缩,她先是看向那刚刚凝聚成形的巫祝虚影,目光在其诡异的祭袍和幽深的气息上短暂停留,随即转向面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的慕容澈。她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惊诧,有审视,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了然。
“原来如此……”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叹息,也带着一种洞悉了谜底的沉重。她似乎明白了许多事情,关于这诅咒,关于这执念,也关于慕容澈为何会与这一切产生如此深的纠葛。
这片陇原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刺骨了。墓室内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