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碧落清叱方歇,余音袅袅,似仍在梁柱间回荡。
那股沛然正气,确如利刃,短暂地划破了鬼王庙中凝滞百年的沉沉阴霾,投下了一缕光,微弱,却带着不肯熄灭的执拗。
慕容澈紧攥着掌中那半片冰冷的阳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泛白。
面具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楚反而像一根针,勉强将他因惊惧而纷乱飘散的心神暂时钉住了一点。
“百棺阵……”
他喉咙干涩,低声呢喃,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大殿两侧那一列列不祥的棺椁。
每一具棺木都散发着浓郁的死寂,但又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充满怨毒的眼睛,正从棺木的缝隙中死死盯着他,让他脊背发凉。
之前的猜测已然触目惊心,如今巫碧落揭开的真相,更是将他硬生生拽入不见底的炼狱。
那些木俑,那些骸骨,竟全是无辜少女的血与泪凝结而成。
“阳傩……阳傩碎片……”
巫碧落的话语,如同在黑暗中点亮的一豆烛火,在他脑海中再次清晰回响,指明了那条悬在悬崖峭壁上的唯一生路。
他必须找到其余的碎片,拼合出完整的阳傩面具。
而那些碎片,她说了,就藏在这些浸透了处子之血的棺木之中。
藏在那些被残忍献祭的少女……她们扭曲的指甲缝里。
一想到要亲手去触碰那样的惨状,胃里便是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喉头涌上难以抑制的恶心。
寒意,透骨的寒意,从脚底板像毒蛇般猛地窜上天灵盖,几乎要将他周身的血液都冻成冰坨。
可他不能退。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身后,是气息越来越危险、随时可能暴起的赫连葬星。
身前,是唯一渺茫却必须抓住的生机。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却因紧张而滞涩,吸入的空气冰冷刺骨,在阴森的大殿中化作一团微弱的白雾,又迅速消散无踪。
他终于迈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离他最近的那具棺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这棺木通体漆黑如墨,不知是用何种木料打造,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木材腐朽与某种奇异香料的古怪气味,闻之欲呕。
棺盖与棺身扣合得严丝合缝,仿佛两者本就是一体,从未被分开过。
慕容澈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棺盖,一种滑腻腻、黏糊糊的触感传来,像是覆着一层厚厚的、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陈年油脂,令人毛骨悚然。
他强忍着不适,屏住呼吸,牙关紧咬,猛地聚集全身力气向上推去。
“吱嘎——”
一声令人牙酸头皮发麻的摩擦声骤然响起,在这死寂无声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漫长。
棺盖被他奋力推开了一条不足半指宽的缝隙。
刹那间,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夹杂着透骨的阴寒,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从那道缝隙中狂涌而出,直冲他的面门。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尖啸,毫无任何预兆地在他耳边轰然炸开!
那声音尖锐无比,根本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与怨毒,仿佛有无数根钢针要刺穿他的耳膜,撕裂他的灵魂。
慕容澈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巨响,眼前瞬间发黑,金星乱冒,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死死捂住耳朵,踉跄着向后退出一步,心跳如擂鼓。
从那道开启的缝隙中,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一截惨白扭曲的手骨,五根指骨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蜷缩着,仿佛临死前在抓挠着什么。而在那干枯的指甲缝隙里,似乎真的嵌着什么细小的、亮晶晶的东西,在幽暗中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的质感,竟与他手中紧握的阳傩碎片,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
就在此时,大殿深处,那个一直如雕塑般沉默不语的赫连葬星,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颗戴着狰狞阴傩面具的头颅,面具之后,两道阴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叠叠的阴影,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慕容澈的身上。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股令人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的磅礴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骤然间充斥了整个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凝固。
“咚!”
“咚!咚!”
沉重而异常整齐的脚步声,突兀地从大殿两侧的幽深阴影中响起,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那些原本如死物般静立不动的木俑阴兵,仿佛在同一时间接收到了无形的指令,它们僵硬地、咔咔作响地转动着各自的“头颅”,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望”向了慕容澈。
它们的手中,依旧紧握着那些用无辜少女的腿骨削制而成的惨白兵器。
森然的寒光,自那些粗糙的骨刃上幽幽闪过。
“小心!”
巫碧落的声音陡然传来,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她手中的桃木剑嗡鸣震颤,剑身上的符文流转不定,光华闪烁,显然也察觉到了骤然而至的危险。
但她此刻无法抽身,赫连葬星那如山岳般沉重的气机,已将她牢牢锁定,让她动弹不得。
慕容澈心头猛地一凛,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数名木俑阴兵踏着一种诡异而迟滞的步伐,正从不同的方向朝他包抄而来。
它们的行动看似缓慢笨拙,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仿佛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了人的心跳鼓点上,让人喘不过气。
四面楚歌,逃无可逃。
他狠狠咬了咬牙,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心底翻腾的恐惧,一抹狠厉之色从眼底闪过。
他一只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半片阳傩碎片,另一只手则飞快地从怀中摸出了那枚样式古朴、入手沉甸的八卦罗盘。
这是他祖父临终前郑重交到他手中的遗物,一直被他视若珍宝,贴身收藏,此刻却成了他在这绝境中唯一能想到的依仗。也不知管用不管用,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名离他最近的阴兵俑已然冲至近前,手中那根用腿骨制成的长矛,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声,直刺他的胸膛。
那矛尖惨白可怖,其上甚至还隐隐透着干涸的血丝,仿佛还能嗅到其原主人临死前那无尽的绝望与痛苦。
慕容澈双瞳骤然猛缩,几乎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他想也不想,猛地举起手中的八卦罗盘,用尽全力狠狠砸了过去。
“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
黄铜所制的罗盘与那惨白的腿骨长矛重重地撞击在了一起。
出乎慕容澈意料的是,那看似坚硬无比、锋锐异常的腿骨长矛,竟应声而断!“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断口处,露出了骨骼内部粗糙的白茬,以及早已干涸的、呈现出暗红色的骨髓痕迹。
那名阴兵俑的动作明显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它那空洞的眼窝对着断裂的矛杆,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困惑”。
慕容澈自己也彻底愣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的罗盘,又看了看那断掉的骨矛,心想:“我这祖传的罗盘,莫非还是件法器不成?以前怎么没发现?”
然而,根本不容他细想,另一名阴兵俑手中的骨刀已带着一股刺骨的阴风,从他的侧面横劈而至。
他心中一惊,急忙矮身,一个狼狈不堪的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冰冷坚硬的地面激得他一个寒颤,也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这些阴兵俑根本不知疼痛,不畏死亡,而且看这架势,数量绝对不少,无穷无尽。
他必须尽快找到所有的傩面碎片,否则迟早会被这些鬼东西耗死!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跃起,目光果决地再次投向了那具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的棺木。
那凄厉入骨的尖啸声依旧在他耳畔疯狂萦绕,如同催命的魔音一般,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彻底打开这具棺木,他将要面对的,很可能就是那被残忍献祭的少女所化的怨灵。
但阳傩的碎片,就在里面。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心一横,牙一咬,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再次扑向那具黑漆漆的棺木,双手抓住棺盖边缘,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彻底地推开了棺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