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隆的誓言如同定海神针,将决战前夜的躁动与不安暂时压下。他手持缠绕着沉静青焰的“青色怒火”,对众人微微颔首:“驾驭众魂,统御问道,需与根源之海更深共鸣。吾需一夜静思,梳理逝者之执念,调和问道之心。” 他的目光扫过特蕾西娅疲惫却欣慰的脸庞,又落在博士和阿米娅身上,“明日黎明,熔炉入口,吾当如约而至。”
沉甸甸的承诺落地,众人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松弛。逻各斯优雅地行礼:“女妖王庭的术士将确保通道稳定,静候陛下归来。” 杜卡雷猩红的眼眸闪了闪,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阴影,不知去向。赫德雷沉默地扛起重剑,对博士和维什戴尔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休整区,背影如山。伊内丝也重新拉上兜帽,化作一道模糊的阴影,消失在通道尽头。
深渊浅层,只剩下翻涌着内敛光芒的熔岩海,安静悬浮的先祖幽魂,以及平台上尚未离去的几人。
维什戴尔脸上的亢奋和战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她扛着“祖宗发射器”,呆呆地站在原地,灰白的长发垂落肩头,猩红的瞳孔有些失焦地望着悬浮在淡金莲座上的特蕾西娅。刚才在众人面前的狂放不羁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茫然和无措,甚至带着一丝…害怕?害怕眼前这朝思暮想的身影,只是又一个易碎的幻影。
特蕾西娅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轻轻转过身。她赤足下的莲座光芒流转,缓缓降落在维什戴尔面前不远处。那带着穿透灵魂的哀愁与温柔的琥珀色眼眸,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灰白发色、浑身硝烟气息的萨卡兹佣兵。
“w…”特蕾西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这一声呼唤,如同点燃了引信!
维什戴尔的身体猛地一颤,猩红的瞳孔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淹没!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祖宗发射器”,哐当一声任由它砸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下一秒,她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阵风猛地扑了过去!
“殿…殿下!!!”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巨大委屈和狂喜的哭喊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没有丝毫顾忌,张开双臂,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抱住了悬浮的特蕾西娅!她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剧烈颤抖,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特蕾西娅那身朴素的白色长裙。
“呜哇啊啊啊——!是您!真的是您!我不是在做梦!不是那些该死的幻影!不是炉子里那些鬼哭狼嚎的老鬼!”维什戴尔将脸死死埋在特蕾西娅的肩头,声音嘶哑哽咽,语无伦次,“我好想您…真的好想…巴别塔没了…Scout没了…outcast也没了…就剩我一个疯子…整天扛着这破玩意儿炸来炸去…像个傻子一样喊着巴别塔的名字…”
特蕾西娅的身体在被抱住的瞬间微微僵硬了一下,并非抗拒,而是这具由冠冕力量勉强维持的“缝补之躯”感受到的冲击。但随即,她眼中那深沉的悲悯被巨大的温柔与心痛取代。她伸出双臂,那并非完全实体的手臂却带着温暖的能量,轻轻回抱住了怀中这个哭得像个孩子的“疯子”。她纤细的手指,带着安抚的力量,一下下拍着维什戴尔剧烈颤抖的后背。
“我知道…w,我知道…”特蕾西娅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却又带着无比的真切,“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的孩子…”
“呜…殿下…我…我不叫w了!”维什戴尔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特蕾西娅近在咫尺的脸庞,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一丝孩子气的炫耀,“我有名字了!是您给我起的名字!您还记得吗?维什戴尔(wishdell)!希望的…山谷!您说…希望我能像山谷一样…坚韧…包容…承载着希望…”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最后从战术腰带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被摩挲得发亮、边缘有些磨损的金属铭牌。铭牌上,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刻着几个萨卡兹文字——正是“维什戴尔”!
她献宝似的把铭牌举到特蕾西娅面前,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紧张:“您看!我…我学会写了!我练习了好久…写得…写得还行吧?”
特蕾西娅的目光落在那块铭牌上,看着上面那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刻痕,看着那个由她赋予、承载着祝福与期许的名字。刹那间,琥珀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星光闪烁,一层薄薄的水雾氤氲开来。她伸出近乎透明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些刻痕,指尖传来铭牌冰冷的触感和维什戴尔滚烫的期待。
“写得…很好。”特蕾西娅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温柔地肯定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维什戴尔…这个名字,你写得…很美。”
“嘿嘿…”维什戴尔破涕为笑,像个得到最高奖赏的孩子,紧紧攥着那块铭牌,又忍不住把脸埋回特蕾西娅的肩头,肩膀依旧一抽一抽地耸动着,但哭泣中已带上了巨大的满足和安心。
博士和阿米娅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阿米娅的眼泪早已无声滑落,她紧紧抓着博士的手,仿佛想汲取力量。博士面具下的目光复杂难明,维什戴尔此刻展现出的脆弱与依赖,与那个战场上谈笑风生的“疯子”判若两人,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心中五味杂陈。而特蕾西娅对维什戴尔那毫不掩饰的、近乎母性的温柔与包容,更是深深触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些被冰封的角落。
过了好一会儿,维什戴尔的抽泣才渐渐平息。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重新抬起头,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惯常的、混合着疯狂和不在乎的笑容,只是眼眶依旧通红:“那…那殿下,我先去准备了!明天…明天看老娘…呃,看维什戴尔怎么把舒恩那个婊子的狗窝炸上天!”她扛起地上的“祖宗发射器”,对着特蕾西娅咧嘴一笑,又深深地看了博士和阿米娅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升降平台,背影重新变得狂放,却似乎多了几分坚实的底气。
深渊浅层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熔岩海低沉的嗡鸣。
特蕾西娅悬浮的身形似乎黯淡了一丝,她轻轻吁了口气,看向博士和阿米娅:“博士,阿米娅…有些话,我想和你们单独谈谈。去…你的办公室吧?”
博士沉默地点了点头。阿米娅则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特蕾西娅那并非完全实体的手臂,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散。特蕾西娅对阿米娅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赤足下的淡金莲座光芒流转,随着博士和阿米娅,一同踏上了返回上层甲板的升降平台。
回到那间熟悉的、堆满战术面板和文件的办公室,合金门在身后无声滑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模糊的月光透过舷窗洒落,给冰冷的金属空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色。
特蕾西娅没有坐下,她悬浮在办公室中央,淡金色的光芒如同呼吸般在她周身流淌,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随时会消散的梦境。阿米娅紧紧地挨着她站着,小手依旧抓着她的衣袖,琥珀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充满了依恋和不安。
博士站在办公桌旁,面具下的目光透过冰冷的金属,落在特蕾西娅那带着穿越生死疲惫的脸上。无数问题在他脑海中翻腾——她为何还能存在?以何种形式存在?冠冕中的声音…刚才的显化…代价是什么?还有…奎隆的质问,那些被冰封的记忆碎片…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特蕾西娅似乎看穿了他的挣扎。她轻轻拍了拍阿米娅的手,示意她放松些,然后缓缓飘近博士。那双蕴藏着星河哀愁的琥珀色眼眸,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博士面具后的眼睛。
“博士…”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关于我…关于过去…关于奎隆老师的话…”
她微微停顿,仿佛在组织着最艰难的语言。
“我的时间…不多了。这道由冠冕力量勉强维持的‘缝补之影’,无法长久维系。每一次显化,每一次动用力量…都在加速它的消散。”
“所以,在它彻底归于寂静之前…有些话,我必须亲口告诉你,告诉阿米娅。”
办公室内,月光静谧,空气却仿佛凝固了。阿米娅的小手猛地收紧。博士面具下的呼吸也瞬间停滞。特蕾西娅接下来的话语,会是什么?是关于那场背叛的真相?是关于她陨落的细节?还是…关于那被奎隆质问的、连他自己都模糊不清的过往?
特蕾西娅的目光扫过阿米娅充满担忧的小脸,最终定格在博士那覆盖着冰冷金属的面具上,她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悲伤,有理解,有无奈,更有一种…穿越了死亡鸿沟的、沉重的托付。
她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关于过去…关于你关闭罗德岛防御系统的那一天…”
“博士…那不是背叛。”
“那是我…请求你做的。”
嗡——!
博士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面具下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阿米娅也猛地捂住了嘴,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特蕾西娅的虚影在月光下微微波动,仿佛随时会碎裂。她看着震惊失语的两人,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释然的微笑。
“很抱歉…让你们背负了这么久…莫须有的罪责与愧疚…”
“但现在…还不是解释一切的时候。”
“舒恩的威胁迫在眉睫,熔炉的危机悬于一线。我的力量…不足以支撑我讲述完整的故事。强行回溯那段被刻意‘缝补’的因果…会立刻撕裂这道残影,也会…冲击你们尚未准备好的精神。”
“我能告诉你们的…唯有这个事实的起点。”
“请…相信我。也请相信…明天的战斗之后,如果…如果一切顺利,如果熔炉得以稳定,如果我的残影还能维系…”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把那个…被‘缝补’起来的真相…完整地…交还给你们。”
她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寂静的办公室内回荡。真相的冰山刚刚露出一角,却又被更深沉的迷雾笼罩。不是背叛…是请求?被“缝补”的因果?明日之后…方能揭晓?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的沉重承诺,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博士和阿米娅的心头。月光下,特蕾西娅的身影似乎又黯淡了一分,那淡金色的光芒也微弱了些许。明日决战在即,逝者的低语却抛出了一个比舒恩要塞更加深邃、更加令人心悸的谜团。后边会发生什么?无人知晓。前路,从未如此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