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秦川城南门时,赵云的银枪尖上还凝着半滴未干的血。
他左手攥紧缰绳,左肩的箭伤随着战马的颠簸抽痛,却比不过胸腔里那团烧得正旺的火——三千残兵,必须带出去。
\"开吊桥!\"他大喝一声,身后传来粗麻绳绷直的吱呀响。
新换的粗绳吃紧,腐烂的旧绳头簌簌掉落,正砸在城楼下曹军的盾牌上。
那些举着长戟的士兵抬头,正撞进赵云淬了霜的目光。
\"跟我冲!\"银枪划出半道弧光,挑飞当先一名曹军校尉的头盔。
战马铁蹄踏碎护城河的薄冰,冰碴子溅在护心镜上叮当响。
三千残兵本已低迷的士气被这一冲激得翻涌,有人扯着嗓子吼起冀州军的战歌,刀枪在暮色里攒动如林。
曹军第一道防线是于禁部的弩手。
他们本列成雁行阵,却被赵云这股子不要命的冲势冲得乱了阵脚。
赵云的银枪点、挑、刺、扫,枪杆砸在弩机上的闷响比战鼓还沉。
有个弩手举着短刀扑上来,他手腕一旋,枪尖从刀缝里钻进去,挑开那人的咽喉,血沫子喷在他锁子甲上,开出朵狰狞的花。
\"报——!
赵云突围了!\"传令兵的嘶吼撞进曹操主营。
曹操正捏着酒盏的手一顿,琥珀色的酒液泼在羊皮地图上,洇开一片狼藉。\"围杀。\"他把酒盏重重按在案上,\"许褚,带虎贲营截住他。\"
\"得令!\"许褚的应喝震得帐帘乱晃。
这员虎将抄起八十斤的镔铁大锤翻身上马,铁胎弓在背后颠出闷响。
他的坐骑是匹黑鬃马,见了血似的喷着白气,四蹄刨得地面冒火星。
两军相接处,赵云的银枪已染成暗红。
他扫了眼身后——原本紧密的方阵被冲散成几股,最末尾的百骑正被曹军骑兵切割,像块浸了水的布,一扯就碎。\"再撑半里!\"他咬着牙,枪尖挑飞一名长矛手的下巴,\"过了那片柳林就有——\"
\"赵将军看枪!\"
闷雷似的暴喝炸在耳侧。
赵云本能后仰,镔铁大锤擦着面门砸进土里,震得他虎口发麻。
抬眼便见许褚圆睁的虎目,络腮胡上沾着血珠,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煞神。
\"虎痴?\"赵云抹了把脸上的血,银枪横在胸前。
左肩的伤处被震得裂开,热流顺着胳膊往下淌,把枪杆攥得滑腻。
许褚的大锤又抡起来,带起的风刮得他鬓角的碎发乱飞。
两柄武器相撞的瞬间,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周围十步内的士兵被气浪掀翻,兵器丁零当啷落了一地。
\"好小子!\"许褚粗声笑骂,\"比三年前在新野更狠了!\"他的锤法变了,不再是大开大合,反而带了几分巧劲,专往赵云伤处招呼。
赵云退了三步,银枪差点脱手——这老匹夫,竟看出他左肩不利索了。
身后的喊杀声突然变了调子。
赵云眼角余光瞥见,张绣的红缨枪在乱军中划出赤焰般的弧光。
那员断后将领拨转马头,枪尖挑开一名曹将的护心镜,大喝:\"子龙先走!
某替你挡这夯货!\"
\"文绣!\"赵云喊了半句,被许褚的锤风逼得偏头。
他看见张绣的坐骑被流矢射中,前蹄一软栽倒在地,又看见那员猛将翻身上前,踩着马尸继续挥枪。
曹军的刀枪扎在他铠甲上,火星子溅得他满脸都是,却硬是在许褚和赵云之间劈开条血路。
\"走!\"张绣的吼声响得盖过千军万马。
赵云咬碎了后槽牙,银枪在马臀上一刺,战马吃痛向前猛冲。
他回头望了眼——张绣的红缨枪尖已经卷了刃,身边的亲卫只剩不到二十人,像片被暴雨打的残叶,随时要被曹军的浪潮吞没。
\"追!
莫放跑了赵云!\"夏侯惇的声音从左侧杀来。
这位独眼将军的长枪挑着颗血淋淋的人头,马前挂着三串曹军的护腕,显然刚屠了支小队。
右侧同时传来夏侯渊的冷笑:\"元让莫急,某替你拦他右路!\"
赵云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
左边是夏侯惇横扫的长枪,右边是夏侯渊刺来的短刀,前后是密密麻麻的曹军兵戈。
他左手抽出腰间的鱼肠刀,右手银枪旋成满月,刀枪相撞的脆响里,鱼肠刀竟将夏侯渊的短刀削去半寸。
\"好刀!\"夏侯渊吃了一惊,拨马后退两步。
赵云趁机拍马前冲,却被夏侯惇的长枪勾住了马镫。
战马吃痛嘶鸣,他借势翻身跃到另一匹曹军校尉的马上,银枪直取夏侯惇咽喉。
独眼将军偏头避开,枪杆扫中他右肩,痛得他几乎握不住武器。
\"杀!\"曹军的喊杀声震得耳膜发疼。
赵云的锁子甲上已经有七道刀痕,每道都渗着血。
他数了数,身边的残兵只剩八百——八百人,要冲过曹军的重重包围,谈何容易?
\"将军!
东北方!\"身边亲兵突然大喊。
赵云抬头,暮色里隐约有尘烟腾起,喊杀声像滚雷般碾过来。
许褚的锤势顿了顿,眯眼望过去:\"是骑兵?\"
夏侯惇勒住马,独眼眯成条缝:\"旗号...看不清楚。\"夏侯渊的短刀在手里转了个花:\"管他是谁,先杀了赵云再说!\"
但曹军的士气已经动摇。
那些原本紧追不舍的士兵开始交头接耳,连许褚的大锤都慢了半拍。
赵云趁机刺倒身侧的曹将,银枪指向东北方:\"是援军!
是陈先生派来的援军!\"
这一嗓子像把火扔进油坛。
残兵们眼睛红了,举着刀枪不要命地往前冲;曹军的攻势却弱了——谁也不想在援军到来前当那出头的椽子。
赵云趁机拨转马头,银枪在半空划出亮银色的弧。
他看见张绣还在后方死战,红缨枪上的血滴落成串;看见夏侯惇的长枪挑翻自己的亲兵,血溅在他脸上;看见东北方的尘烟更近了,喊杀声里似乎混着熟悉的冀州口音。
\"再撑片刻!\"他咬着牙,拍马冲进曹军最密集的地方。
银枪刺、挑、扫、砸,每一击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
左肩的伤处已经麻木,只有右手还能感觉到枪杆的震动——那是他和这乱世最后的联系。
东北方的喊杀声更近了。
赵云听见有人喊\"常山赵子龙\",喊\"救赵将军\",喊\"杀退曹贼\"。
他抬头,看见一杆熟悉的青旗从尘烟里钻出来,旗面上\"陈\"字被血染红了半幅。
\"子元...\"他低低念了句,银枪突然爆发出更凌厉的攻势。
这不是绝望的挣扎,而是困兽的最后獠牙——他要活着,活着见到那个总说\"兵法不过人心\"的谋士,活着把三千兄弟带出这血与火的牢笼。
此时,西南角的乱军里,张绣的红缨枪终于断成两截。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砍翻最后一名扑上来的曹兵,抬头便见前方树林里杀出一队骑兵,旗号上\"曹\"字在暮色里像团烧不尽的火。
为首的将官戴着铁面,手中长槊指着他:\"张绣,可识得虎豹骑督尉曹纯?\"
张绣抹了把脸上的血,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他望着东北方渐起的喊杀声,又望了眼赵云正在突围的方向,突然笑了——只要子龙能出去,这把老骨头,便喂了曹贼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