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豹的黑马在晨雾里窜出三十步时,后颈的冷汗才顺着衣领渗进铠甲。
他能听见身后匈奴骑兵的喘息声——方才撞开鲜卑溃兵时,有个持长槊的少年兵被他的马蹬磕中胸口,那声闷哼至今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往左!
避开那片芦苇荡!\"他扯着嗓子喊,弯刀在左手攥得发烫。
方才突围时他瞥见芦苇丛里伏着汉军的旗帜边角,此刻想起来仍觉得喉咙发紧。
陈子元那厮,连撤退路线都算计好了?
他摸向腰间的羊脂玉,触手一片冰寒,像是块浸过血的墓碑。
马蹄声突然变了。
刘豹猛抬头,晨雾被风撕开一道缝隙,前方的黄土路泛着湿冷的光,两侧的野棘丛里传来细碎的动静——是逃散的匈奴散兵!
三个裹着羊皮袄的骑兵正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其中一个的左臂还插着半截箭杆,血珠顺着箭尾往下淌,在地上拖出暗红的线。
\"大单于!\"那伤兵看见他,眼睛突然亮起来,战马踉跄着往他这边靠。
刘豹的弯刀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来——他想起昨夜楼班拍着他肩膀说\"汉贼最善借刀杀人\",想起陈子元递玉时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
\"跟上!\"他没接话,猛抽了马臀一鞭。
黑马吃痛,溅起的泥点糊了伤兵半张脸。
刘豹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喉结动了动,却没回头。
逃出生天的匈奴骑兵只剩八百,这数字像根刺扎在他心口——昨夜他带着三千精骑入鲜卑大营,此刻连三成都没剩下。
\"报——\"右侧突然窜出个探马,马蹄带起的风掀翻了他的皮帽。\"鲜卑狼骑追上来了!
就在十里外!\"
刘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翻身下马,手指按在地上——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像有千万面战鼓在脚下擂响。
狼泥那疯子,连楼班的尸首还在汉军矛尖上挑着,就敢带四万骑兵追?
他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突然笑了:\"好,好得很。\"他扯下披风裹住马颈,\"传令下去,弃辎重,轻装跑!\"
\"大单于!\"亲卫队长急得嗓子都哑了,\"那些粮草是...\"
\"粮草能挡得住鲜卑的马刀?\"刘豹反手抽了他一记耳光,\"跑慢一步,连人带马都得变成狼泥的箭靶!\"他翻身上马时,瞥见亲卫队长脸上的红印,突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被父亲抽着跑过草原——那回他们被丁零人追了三天三夜,最后父亲把唯一的水囊塞给他,自己引开了追兵。
马蹄声更近了。
刘豹回头望去,晨雾里腾起的尘烟像条黄龙,隐约能看见狼头战旗在风里翻卷。
狼泥的骑军列着整齐的方阵,马镫相撞的脆响混着鲜卑兵的呼号,震得人耳膜生疼。
为首的狼泥穿着锁子甲,肩头披着黑狼皮,手中的青铜狼首刀正反射着晨光——那是丘力居亲赐的\"噬血刃\",据说见血三次就会认主。
\"追!
活剐了刘豹!\"狼泥的吼声像炸雷。
他的战马是草原上有名的\"乌云踏雪\",四蹄踏过的地方,草叶都被踩成了碎末。
鲜卑骑兵的箭囊在腰间晃动,箭簇擦过箭壶的声响,像极了饿狼磨牙。
刘豹的手心沁出冷汗。
他数了数身后的骑兵——只剩六百,马速已经慢了下来。
有几匹老马开始打晃,骑在上面的士兵不得不跳下来,扶着马脖子喘气。\"再跑五里!\"他扯开嗓子喊,\"过了前面的土坡就是河套道!\"
话音未落,左侧的野地里突然窜出三骑。
为首的是个穿玄甲的小将,头盔上的红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刘大单于,我家将军在新平县城备了热酒!\"他扬了扬手中的令旗,身后的玄甲骑兵像把刀插进匈奴溃兵里——是张绣的玄甲骑!
刘豹的脑子\"嗡\"地一声。
他终于明白陈子元的算计了:楼班是饵,他是钩,鲜卑的追兵是网,而张绣的玄甲骑...是那把敲碎鱼鳃的锤子!
他望着玄甲骑身上泛着冷光的鳞甲,突然想起昨夜陈子元说\"河套五县\"时,案几上摆着的正是新平县城的沙盘。
\"往山里走!\"他猛拉马缰,黑马长嘶着转向左侧的山梁。
那里怪石嶙峋,灌木丛生,骑兵难行,但总比被前后夹击强。
几个反应快的匈奴骑兵跟着转了方向,马蹄在山石上撞出火星,惊飞了一群寒鸦。
\"追进山!\"狼泥的狼首刀劈断了面前的灌木,\"丘力居单于要刘豹的皮做酒囊!\"鲜卑骑兵的喊杀声震得山壁嗡嗡作响,有几个冒进的骑兵被山石绊倒,连人带马滚下斜坡,惨叫声混着马嘶,在山谷里荡起回音。
此刻的新平县城上,张绣正踩着箭垛往下望。
他的玄甲还沾着黑风谷的血,甲缝里渗出的汗在冷风中结成薄冰。\"把拒马桩再往左边挪三丈。\"他转头对身边的校尉说,声音像块冻硬的铁,\"鲜卑的试探骑兵最多两千,要放他们进瓮城,再关门打狗。\"
\"将军,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校尉递来个酒囊,\"喝口热酒暖暖?\"
张绣接过来,酒液入喉时却皱起眉头——是冷的。
他望着东南方翻涌的尘烟,突然笑了:\"陈子元那厮,把最难啃的骨头扔给我。\"他摸了摸腰间的虎符,那是陈子元亲手交给他的,\"等狼泥的大军到了,这新平城...得让鲜卑人脱层皮。\"
而此刻的陈子元,正站在山坳的高处。
他的玄衣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玉玦——那是刘备亲赐的\"定汉\"。
他望着脚下蜿蜒的山道,指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线:\"刘豹的马速是十里一歇,狼泥的追兵快他三倍。\"他转向身边的马谡,\"你说,他们会在哪个时辰撞进这片山坳?\"
马谡低头算了算:\"寅时三刻。\"
\"错。\"陈子元的指尖点在\"鬼哭峡\"三个字上,\"刘豹察觉玄甲骑后,必然改道进山。
狼泥求功心切,定会紧追不舍。\"他望着远处渐起的尘烟,嘴角勾起一丝笑,\"等他们进了峡口...庞令明的伏兵在左,马孟起在右,子龙断后。\"
\"可鲜卑有四万骑兵。\"马谡的声音发颤,\"我们只有五万...\"
\"四万鲜卑骑兵,追了三十里山路,马疲人乏。\"陈子元的目光扫过峡口的怪石,\"而我们的骑兵,在峡外养了三日精魄。\"他摸出火折点燃令旗,火星子噼啪作响,\"更重要的是——\"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尘烟,\"刘豹会替我们撕开鲜卑的阵型。\"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
刘豹勒住马,望着前方黑黢黢的峡口,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峡口两侧的山壁像两柄竖起的刀,谷底的碎石在马蹄下发出脆响,像是谁在暗处磨牙。
他摸了摸腰间的羊脂玉,突然觉得那玉上的纹路,像极了陈子元布阵时的手势。
\"大单于!\"亲卫队长指着峡口深处,\"里面有...有血腥味!\"
刘豹深吸一口气。
没错,风里飘着淡淡的铁锈味,混着腐草的腥气。
他望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鲜卑战旗,咬了咬牙:\"进峡!\"黑马的前蹄刚踏进峡口,他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像是有人踩动了埋伏的机关。
山风卷着尘烟灌进峡口,将刘豹的呼喊声撕成碎片。
他望着峡口外腾起的尘烟,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草原上的猎人,最怕的不是陷阱,而是...自己变成猎物时还在数陷阱的绳结。\"
此刻的峡口外,陈子元的令旗正缓缓落下。
他望着峡口内晃动的人影,轻声道:\"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