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的指尖在床头摸索了三息,终于确认那柄跟随自己十年的青锋剑不翼而飞。
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烛火在铜灯里噼啪炸响,将影子扯得像张扭曲的网,罩在他新换的狐裘上——那是今早刚从库房领的,说是\"主公体恤二公子受冻\"。
\"王雄那老匹夫!\"他突然掀翻案上的羊汤,陶碗砸在帐幕上,凝固的羊油溅在绣着云纹的帷幔上,\"昨日还说染了寒症,今日连亲兵都不让见?\"
帐外传来巡夜甲士的脚步声,他猛地扑到帐边掀开条缝,看见两个士兵提着灯笼走过,影子在雪地上拖得老长。
其中一个裹紧皮甲嘟囔:\"也不知二公子发什么火,前日送药的小卒子,今早被扔进冰窟窿了。\"
袁熙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天前他派亲卫送参汤给王雄,亲卫回来时袖口沾着药渍,说王将军咳得厉害,药碗打翻在床前。
可刚才他让心腹去王雄帐后查看,却在雪地里捡到半块没化的蜜枣——王雄最恨甜腻,当年在冀州时,袁绍赏的蜜饯他碰都不碰。
\"有人在阻我。\"他攥紧狐裘下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是颜良?
还是许攸?\"
更鼓敲过四下时,帐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袁熙的喉结动了动,抓起案上的铜镇纸藏在袖中。
门帘被掀起一角,冷风裹着雪粒灌进来,一个裹着灰布斗篷的人闪了进来,腰间悬着的玉牌在火光下晃出半道青影——那是刘备帐下谋士特有的南阳玉。
\"二公子。\"那人摘了斗笠,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左眉尾有道淡疤,\"某家奉军师之命,送封信来。\"
袁熙盯着他腰间的玉牌,喉咙发紧:\"你...你怎会...\"
\"自然是有人想让二公子知道真相。\"陌生人从怀中取出个油皮纸包,指腹抹过封口的蜡印,\"这是颜良写给许攸的密信,昨日亥时从清河大营送出,被我们截了。\"
密信展开的瞬间,袁熙的手开始发抖。
信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颜良的墨笔总爱压三分,每个\"袁\"字都像要戳破纸背。
信里写着:\"待袁熙彻底失了军心,便开营门引曹军入,许公保某做常山太守。\"末尾的朱印还带着潮气,分明是新盖的。
\"他们...他们要卖我?\"他踉跄着跌坐在胡凳上,铜镇纸\"当啷\"掉在地上,\"可我前日还赏了颜良三车粮草,许攸的儿子病了,我让医官...让医官...\"
\"二公子以为,用粮草和医官就能拢住人心?\"陌生人弯腰拾起镇纸,指节叩了叩信上的朱印,\"颜良要的是太守印,许攸要的是青徐之地。
您给的,不过是他们眼里的残羹。\"
帐外突然传来马嘶,袁熙猛地抬头,却只听见北风卷着雪粒打在帐布上的声响。
他摸向脖颈间的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触手生凉,像块冰砣。
\"你到底要什么?\"他咬着牙,声音发颤。
陌生人重新系好斗笠,指尖在玉牌上轻轻一弹:\"刘使君要冀州半壁,以漳水为界。
您若应了,明日卯时,张南会带三千玄甲军来投;您若不应...\"他指了指桌上的密信,\"天亮前,这信会出现在颜良案头。\"
袁熙盯着那枚南阳玉牌,突然想起半月前刘备派来的使者。
那时使者说\"愿与袁氏共抗曹贼\",他只当是客套话,如今看来,对方早把网撒到了清河。
\"若我应了...\"他喉结滚动,\"真能掌兵?\"
\"刘使君要的是能打仗的盟友,不是傀儡。\"陌生人转身掀帘,风雪灌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三日后,您会收到调兵虎符。
记住,漳水以南的城池,正月十五前必须交割。\"
门帘落下的瞬间,袁熙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咔\"一声——是刀入鞘的动静。
他瘫在胡凳上,望着案头的密信,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父亲说我最像他...原来像的,是这份走投无路时的狠劲。\"
三日后卯时,张南果然带着玄甲军立在营门外。
甲叶上的雪还没化,三千人站得像片铁林。
张南掀开车帘,扔来半枚虎符:\"二公子,这是刘使君给的。
从今日起,清河、安平两郡的兵马,您调得动。\"
袁熙摸着虎符上的纹路,指尖触到刻着的\"汉\"字,烫得他缩回手。
他抬头看向张南,却见对方的甲胄下露出一截红绳——那是刘备部将特有的\"忠义结\",他在关羽身上见过。
\"将军这红绳...\"他咽了口唾沫。
\"刘使君说,跟着能成事的主公,才有资格系这绳。\"张南扣上头盔,马蹄声在营外炸响,\"末将先去点兵,二公子若是想看,午时可去校场。\"
校场的积雪被马蹄踏成泥浆,袁熙站在将台上,望着下面整队的万余兵马。
旗帜上的\"袁\"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可他分明看见,每面旗的边角都缝着极小的\"刘\"字暗纹。
\"好手段。\"他低声呢喃,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连旗帜都换了,我却到今日才发现。\"
此时的邺城,袁尚正捏着染血的军报。
探子跪在下首,声音发颤:\"明公,漳水水位涨了三尺!
守城的审大人说,上游的堤坝...堤坝在冒水!\"
袁尚猛地扯断腰间的玉坠,翡翠碎在青砖上:\"胡说!
隆冬时节,漳水怎会...\"
\"还有,\"探子缩了缩脖子,\"昨夜有百姓看见,河面上漂着许多木排,排上...排上绑着草人,穿着我军的甲胄。\"
袁尚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想起田丰昨日说的话:\"明公,刘备的水军,该不会...\"
\"滚!\"他抓起案上的酒樽砸过去,酒液溅在军报上,将\"邺城\"两个字晕染成血色。
帐外的北风越刮越急,卷着雪粒打在铜灯上,袁熙望着校场里的兵马,忽然觉得那万余甲士的影子,正慢慢变成刘备的旗号。
他摸了摸怀中的虎符,又摸了摸脖颈间的玉佩,母亲的温度早已消失,只剩下彻骨的凉。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他对着风轻声问,却只听见自己的回音,混着远处校场传来的号角,飘向阴云密布的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