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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西范是被砸门声惊醒的。

“科长!开门!出大事了!”

门外是王铁山嘶吼的声音。

张西范一跃而起,脑子里那根关于钱胖子过于“干脆”的刺,猛地贯穿全身。

他拉开门。

王铁山满脸是汗,闯了进来。

“厂里刚下的通知,半小时后,紧急党委会!点名您必须参加!”

张西范的瞳孔骤然收缩。

党委会?

为了一个科级干部盗窃案?

他钱卫国还不够格。

除非,要处理的根本不是钱卫国。

“走。”

张西范抓起外套,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被碾得粉碎。

昨晚的抓捕,是前菜。

现在,主菜要上了。

厂部大楼前,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急刹停下。

李怀德推门下车。

他看到了张西范,脚步一顿。

那是一种冰冷、怨毒,混杂着失望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剐在张西范脸上。

张西范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李怀德冷哼一声,像看一个死人一样,扭头走进了大楼。

“科长,李副厂长他……”

“闭嘴。”

张西范迈步上楼,心中的棋盘已经推倒重来。

他不是棋手。

他是棋子。

是那枚过了河,就再也回不了头的卒。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固。

杨厂长坐在主位,面沉似水。

李怀德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手指却死死地抠着桌面。

张西范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在李怀德的斜对面,风暴的正中央。

杨厂长摁灭烟头。

“今天紧急开会,是要通报一件性质极其恶劣的事。”

“我们的干部队伍里,出了蛀虫!监守自盗!”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张西范身上,带着一丝赞许。

“幸好,我们有张西范同志,雷厉风行,不怕得罪人,为我们揪出了这条毒蛇!”

他将一份文件往前一推。

“这是张科长亲自审出来的口供,大家传阅一下!”

一份复印件,递到张西范面前。

他垂下眼帘。

白纸黑字。

标题是钱卫国的审讯记录。

签名是他和钱胖子的。

但内容……

“……我所做的一切,均是受到我表哥,副厂长李怀德的指使……所有赃款,他拿七成……”

张西范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没有愤怒,甚至没有震惊。

脑海里,过去十二个小时的画面如闪电般掠过。

口供,锁在办公室抽屉。

钥匙,只有一把。

昨晚,办公室里除了王铁山,只有那个新来的,负责整理文件的小李。

今天一早,是小李主动请缨,将“报告”送来厂长办公室。

原来如此。

他,张西范,就是杨厂长捅向李怀德的刀。

而小李,是递刀的人。

好一招釜底抽薪。

“砰!”

李怀德猛地站起,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晃。

他指着的人,不是杨厂长。

是张西范。

“张西范!”

李怀德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你!好!你好的很!”

“我李怀德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了向姓杨的摇尾巴,就这么栽赃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变成利剑,齐刷刷刺向张西范。

他成了这场高层斗争中,最显眼,也最卑劣的靶子。

李怀德的质问还在继续。

“保卫科那批新装备,是不是我顶着压力给你批的?你的人跟车间打架,是不是我给你平的事?”

“我把你当个人才,你把我当梯子踩?”

一句句,都是诛心之言。

要将他钉死在忘恩负义的耻辱柱上。

杨厂长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看似在劝解,实则在补刀。

“怀德同志,你先别激动。张科长,这上面你和钱卫国的签名,不会是假的吧?”

他看着张西范,眼神变得锐利。

“还是说,你现在当着所有党委委员的面,想推翻自己的口供,为李副厂长开脱?”

这是一个死局。

承认,是陷害。

否认,是包庇。

无论怎么选,他都必死无疑。

张西范,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手里捏着那份薄薄的、却重如泰山的伪证。

他没有看暴怒的李怀德,也没有理会杨厂长的逼问。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像一枚钉子,钉在主位的杨厂长脸上。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辩解,要喊冤。

但他没有。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讨论这份口供的内容之前,我想先提出三个程序性问题。”

杨厂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张西范举起那份伪证。

“第一,我审讯的原始记录,此刻正锁在保卫科的保险柜里。这份复印件,来源不明,我要求立刻派人取回原件,当场进行笔迹和内容核对。”

他放下第一根手指。

“第二,这份所谓的‘紧急报告’,是谁,在什么时间,通过什么渠道,送到您杨厂长的办公桌上的?我认为,负责传递这份核心证据的人,有必要站出来,向党委会说明一下情况。”

他再放下第二根手指。

“第三。”

张西范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

“人证钱卫国,现在就在保卫科的禁闭室里。口供真假,何须争论?我建议,现在!立刻!把他带到这里来!当着所有党委委员的面,我们再问他一次!”

“他到底,是受谁指使!”

三问落地,字字如锤。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西范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杨厂长。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张西范的三句话,像三颗钉子,将整个会议室钉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他身上,缓缓移到了主位的杨厂长脸上。

空气中,那根名为“权谋”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突然。

“啪,啪,啪。”

杨厂长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他竟然在鼓掌。

掌声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好。”

杨厂长看着张西范,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我们的张西范同志,考虑问题果然周全,有原则,有担当。”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像一个宽宏大量的领导。

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原则,也要分清主次。眼下最主要的问题,是揪出工厂的蛀虫,挽回损失!”

他的目光扫过李怀德。

“至于西范同志提出的程序问题,当然很重要。我建议,会后由我亲自牵头成立调查组,专门核查。但现在,我们必须先对主要嫌疑人采取措施。”

杨厂长身体微微前倾,说出他真正的目的。

“我提议,立即对副厂长李怀德同志,进行停职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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