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最盛的午后,云锦阁的雕花木门重新推开。杨垚灵站在堆满碎布的老店里,看着林叙白派来的工人搬走最后一箱西餐用具。阳光穿过积灰的窗棂,在满地狼藉中勾勒出蜿蜒的金线,她弯腰拾起半片绣着缠枝莲的缎面,布料边缘的磨损痕迹里,仿佛藏着几代人的叹息。
“大小姐,设计图稿放哪儿?”年轻的助理抱着图纸探头进来,称呼让杨垚灵恍惚。不过半月,她已从杂货店的帮工变成了“杨设计师”,可掌心的茧子还留着搓洗粗布的记忆。
工作室布置到黄昏,外婆拄着拐杖来了。老人颤巍巍地摸着斑驳的木柜台:“当年你太奶奶就在这儿裁过嫁衣。”她从蓝布包袱里取出个竹编针线盒,“这是她留下的顶针,说戴着它缝衣,针脚就不会歪。”
杨垚灵戴上顶针,金属的凉意沁入皮肤。手机突然震动,是林叙白的消息:“明早十点,带设计初稿来集团。”配图是时尚周场馆的俯瞰图,玻璃穹顶在夜色中像只蛰伏的巨兽。她攥紧顶针,想起小姨说过“高处不胜寒”,可外婆的手突然覆上来:“垚灵,你看蚕吐丝作茧,外人只道束缚,却不知那是新生的开始。”
次日清晨,杨垚灵站在林氏集团的旋转门前,玻璃幕墙映出她攥皱的设计稿。电梯攀升时,耳鸣声混着心跳,她数到37层时,门开了——林叙白倚在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中的雪茄烟雾缭绕,将他身后的城市天际线晕染成灰蓝色。
“坐。”他指了指真皮沙发,目光扫过她的设计稿,“改良旗袍配机械齿轮装饰?”烟灰落在稿纸上,烫出焦黑的斑点,“你当这是蒸汽朋克秀?”
杨垚灵的指甲掐进掌心,顶针硌得生疼:“传统盘扣与金属链条结合,是想表达...古老工艺在工业时代的重生。”她想起爷爷修藤椅时,总用新藤条加固老框架,“就像给旧房子换琉璃瓦,根基还在。”
林叙白突然逼近,雪茄的热气喷在她脸上:“你以为时尚是做慈善?”他抽出最上面的设计图,“知道这届评委最讨厌什么?”纸张撕裂声刺耳,“是自以为是的情怀!”
工作室的灯亮到凌晨三点。杨垚灵盯着满地揉成团的稿纸,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机在此时响起,是《华服志》主编:“小杨,听说你的设计被否了?要不要来看看我们的民国服饰特展?有些老物件,或许能给你灵感。”
展览馆的冷气让她打了个寒颤。玻璃展柜里,一件褪色的旗袍静静躺着,领口的盘扣残缺不全,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巧。解说牌写着:“此为1935年上海名媛定制,战乱中遗失半片衣料,后人用粗布拼接修补。”
杨垚灵的呼吸停滞了。她想起云锦阁角落那匹被雨水洇湿的月白绸缎,想起外婆补了又补的蓝布衫。灵感突然如潮水涌来,她掏出速写本,笔尖在纸面飞驰——用破损的老绣片拼接新绸缎,将残缺的盘扣化作不对称装饰,就像历史与未来的对话。
当晨光再次染亮工作室的窗棂,杨垚灵带着新稿冲进林叙白的办公室。男人正在开视频会议,看到她闯进来,眉头皱成利剑:“出去!”
“给我五分钟!”她将图纸铺在会议桌上,“您说时尚需要商业价值,但真正打动人心的,是故事。”她指着设计图上的补丁纹样,“每块老绣片都带着岁月痕迹,我们可以给每件衣服配二维码,扫码就能看到它前世今生的故事。”
会议室陷入死寂。林叙白关掉摄像头,雪茄在烟灰缸里慢慢熄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突然笑了,却比发怒更让人心寒,“意味着要派人走遍全国搜罗老物件,意味着成本翻倍,风险...”他的手指划过她的锁骨,“你承担得起?”
杨垚灵抓住他的手腕,顶针硌得两人都生疼:“林先生,您拆了云锦阁,不就是想看老东西怎么在新时代活下去?”她想起外婆说的蚕茧,“不破不立,不是吗?”
林叙白抽回手,转身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他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下个月带你的团队去苏州。”他头也不回,“我要在三天内看到完整的样衣。”
走出写字楼,杨垚灵靠在梧桐树上大口喘气。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奶奶发来的消息:“垚灵,你小姨把你的事写成了故事,登在镇上报纸上。全镇都在说,我们家出了个能让老手艺发光的姑娘。”
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突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的束缚,或许正是破茧成蝶的契机。就像老旗袍上的补丁,不是缺陷,而是独属于时光的勋章。晚风拂过,她摸出外婆给的顶针,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恍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