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迟疑了一下，用法语问，“你懂烹饪？”
赵可儿微微欠身，圆脸上露出一个坦诚、甚至带点不好意思的笑容，那笑容冲淡了她刚才话语里的专业感，显得格外真实：“我父亲在晋省青岚市经营一家中餐馆，叫‘赵府家宴’。从小在厨房里打转，看多了火候和食材的变化。至于法餐……纯粹是喜欢，自己瞎琢磨，班门弄斧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您允许，我可以请主厨立刻为您重新制作一份，严格控制温度和流程。或者，如果您赶时间，我们餐厅的烟熏三文鱼班尼迪克蛋口碑也很好，用的是挪威空运的鱼腩，搭配的荷兰酱是主厨的招牌。”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有对专业的尊重，也带着解决问题的务实，甚至巧妙地给出了替代方案。那股从自家烟火气十足的厨房里带出来的、对食物本身的真诚理解和热情，奇异地抚平了法国老先生挑剔的神经。
老先生紧绷的脸部线条松弛下来，甚至露出一丝近乎赞许的笑意。
“有趣，”他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赵可儿身上：“非常有趣。那就……麻烦按你的建议，来一份班尼迪克蛋吧。我很期待。”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被一个不起眼的实习生轻巧化解。经理和厨师长都暗自松了口气，向赵可儿投去感激又惊讶的一瞥。赵可儿利落地记下要求，转身走向厨房下单，圆润的背影在制服包裹下透着一股沉稳的劲道。
她并没有注意到，就在餐厅另一侧，连接着酒店行政办公区的磨砂玻璃门廊下，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停驻在那里。马克西姆·杜兰德，索菲特集团亚太区副总裁，集团创始人的独子，刚刚结束一个越洋视频会议，正打算穿过餐厅去顶楼的私人健身房。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耀眼的浅金色短发上跳跃，如同融化的金箔。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浅灰色亚麻休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随意敞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深邃的蓝眼睛像爱琴海最晴朗时的海水，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尤其是那个用一口地道法语侃侃而谈、对法式早餐精髓如数家珍的中国女孩。
他见过太多在客人面前战战兢兢、语无伦次的实习生，也见过不少试图用夸张奉承来掩饰无能的员工。但像赵可儿这样的，还是第一次。她身上有种奇特的矛盾感——朴实的甚至有些粗壮的外表下，藏着精准的专业知识和一种不刻意讨好、只专注于解决问题的坦然态度。那流利的法语和提及“父亲的中餐馆”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让她在周围精致却略显刻板的环境中，像一颗未经打磨却闪着独特光泽的原石。
马克西姆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改变了方向，没有走向电梯，而是随意地在靠近备餐台的一张空位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在铺着雪白桌布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一杯美式，谢谢。另外，”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刚送完单、正拿着抹布擦拭台面的赵可儿，用清晰好听的英语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麻烦告诉刚才那位‘美食评论家’小姐，她的见解非常精彩，甚至比我们行政主厨上周的内部培训讲得还要透彻几分。”
赵可儿循声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片深邃的蔚蓝里。眼前这张脸英俊得近乎不真实，像是从时尚杂志封面直接走下来的模特，金发耀眼，五官轮廓如同雕刻，带着一种混合了养尊处优和漫不经心的独特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正含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然后开始毫无章法地狂跳。赵可儿感觉一股热流瞬间涌上脸颊，耳朵尖都在发烫。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抹布，指节微微发白。索菲特酒店的员工谁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太子爷”？马克西姆·杜兰德，一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顶级财富、权势和无边风月的存在。她这种底层的小实习生，平时连远远看一眼都觉得是隔着云端。
“呃……杜、杜兰德先生？”她的英语瞬间变得磕磕巴巴，刚才在法国客人面前侃侃而谈的流利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紧张带来的笨拙：“您、您过奖了……我只是……只是恰好知道一点……”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蓝眼睛，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擦得锃亮的鞋尖。
马克西姆似乎觉得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有趣，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大提琴的弦音，悦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不用紧张。”他换成了发音略显生硬但足够清晰的中文：“赵可儿，对吗？你的名牌。”
他示意了一下她胸前别着的工牌。
“是……是的，先生。”赵可儿的声音细如蚊蚋，脸更红了。
“你的法语很好，对食物的理解也很有意思。”马克西姆端起侍者送来的咖啡，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上位者审视猎物的探究：“在索菲特，语言能力只是基础。但能把语言和对食物的热情结合得这么好，不多见。继续保持。”
他的夸奖很直接，却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雇主对员工的赞许，仿佛她是一件值得嘉许的、功能出色的工具。
这并未让赵可儿感到被冒犯，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是了，他是高高在上的杜兰德少爷，她是微不足道的实习生。他的关注，大概只是源于一时兴起，或者是对酒店某个表现尚可的“部件”的一点例行鼓励。就像偶尔有高层路过，会对忙碌的员工说一声“辛苦了”一样。
“谢谢先生，我会努力的。”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略显僵硬的微笑。
马克西姆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心血来潮的一个小小插曲。他放下咖啡杯，拿起手边一份财经报纸，目光落回纸面，姿态闲适优雅，仿佛刚才那个引起小小波澜的实习生已经不存在于他的视野里。
赵可儿暗自松了口气，心头那阵莫名的悸动却久久无法平息。她转过身，继续擦拭着光洁的不锈钢台面，指尖触感冰凉，脸颊却依旧滚烫。镜面般的金属表面，模糊地映出她微红的脸颊和那双因为紧张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也映出了身后不远处，那个在晨光中安静看报、耀眼得如同神只般的年轻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