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线条冷硬、覆盖着丛林数码迷彩的“龙脊”III型装甲突击车,如同三头收敛了爪牙的钢铁巨兽,沉稳地行驶在通往鲁省临市的高速公路上。车体厚重,轮胎宽大,底盘极高,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咆哮,碾压过路面的震动感清晰传递至车厢。
窗外的景色从繁华都市渐变为辽阔平原,再至起伏的丘陵,最后,一片连绵不绝、仿佛沉睡巨兽般的苍翠山峦撞入视野。空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车内,气氛微妙地松弛下来,却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秩序感。王磊和赵大勇挤在第二辆车的中排,两人都卸下了厚重的作战背心,只穿着熨烫笔挺的墨绿色龙军春秋常服,只是肩章位置空空如也。
王磊兴奋地扒着车窗,指着远处一座形状奇特、如同朝天竖起拇指的山峰:“大勇!看!‘将军岭’!当年咱老区游击队打伏击的经典地儿!嘿,林队老家这疙瘩,可是出真龙的地方!”
赵大勇憨厚地点点头,目光也追随着那雄伟的山势,手里下意识摩挲着一个红布包,里面是老家饭店老爹硬塞给他的半只真空酱猪蹄,油渍在红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嗯,老区…根子硬。”他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仿佛这厚重的革命历史和即将踏入的林震家门,都让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头车副驾驶位,林震坐得笔直如标枪。他同样未佩戴军衔,常服领口的风纪扣严丝合缝。窗外掠过的每一道山梁、每一条熟悉的河沟,都像无声的拳头,轻轻撞击着他的心口。
十一年了,十一年戎马,家乡的山风似乎从未改变,但他知道,山坳坳里的爹娘老了,那个等他的姑娘,也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
近乡情怯,这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竟比面对凯撒“猎鹰”的湮灭炮口更让他喉头发紧。他微微合上眼,调整呼吸,试图将这份不合时宜的“怯”压下去,却只觉得心口那块盘龙剑徽章的位置,越发沉甸甸地发烫。
李玉凰坐在林震身后的位置,她侧头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齐肩的短发被车窗缝隙钻入的风拂动。
她身上那套常服穿得一丝不苟,身姿挺拔依旧,但眉宇间那股战场上的锐利和指挥室里的冷冽,此刻似乎被窗外的山岚冲淡了些许,显出一种少见的沉静。
只是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模拟某种高速机甲规避的神经回路。
李成刚和张云峰坐在最后一排,低声讨论着什么,手指偶尔在虚拟地图上划过,显然在结合电子导航与地理特征,规划着进村后的路线和潜在的安全节点,这是深入骨髓的本能。
刘锐则抱着臂,闭目养神,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并未真正放松,更像一头在陌生环境里保持警戒的孤狼。
车轮滚滚,碾过一段年久失修的县级公路,颠簸感陡然加剧。
路边的景色也愈发“土”气:大片收割后裸露着麦茬的黄土地,点缀着零星的塑料大棚;偶尔掠过的小村庄,多是红砖瓦房,间或能看到几栋贴着白瓷砖的二层小楼,显得有些突兀;路边的招牌写着“农机维修”、“化肥种子”、“老王家羊肉汤”,带着浓烈的生活气息和尘土味道。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焚烧秸秆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复杂味道,这是最真实、最底层的乡土大夏。
“导航提示,前方三公里右转,进入林镇乡道。”头车的驾驶员,一名面容坚毅的年轻上士,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林震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一条更窄的水泥路出现在岔路口,蜿蜒着伸向大山的怀抱。路况更差,裂缝丛生,车身的颠簸摇晃得更厉害。路边的房屋明显稀疏了,山势愈发陡峭,郁郁葱葱的松柏覆盖着山体。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和草木清香。远处山坳处,隐约可见一片依山而建、灰瓦屋顶的村落,几缕炊烟袅袅升起。那就是林家坳了。
车队降低了速度,发动机的轰鸣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了林间飞鸟。车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不同。王磊不再大呼小叫,他坐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衣领。赵大勇小心地把红布包收好。李玉凰敲击膝盖的手指停下,目光投向那片越来越清晰的村落。李成刚和张云峰停止了讨论。刘锐也睁开了眼,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地形。
一种肃穆、庄重,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和感伤的情绪,在车厢里无声地弥漫开来。这不是凯撒的战场,却同样重要。
钢铁战车载着归乡的游子,驶向大山深处那个阔别已久的家,驶向一场迟到九年的迎亲之旅的起点。
车轮在坎坷的乡道上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发出嘎吱的呻吟。林家坳终于完整地展现在眼前。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高低错落地镶嵌在山坡上。大多是青石垒基、黄土夯墙的老屋,屋顶覆盖着深灰色的老瓦,不少瓦缝里顽强地钻出几簇青草。
岁月和风雨在这些老屋的墙壁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一道道沟壑纵横,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间或有几栋贴着白瓷砖的新房点缀其间,红漆的铁门崭新锃亮,在古朴的底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村口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神,虬劲的枝干向四面八方伸展,投下大片浓密的绿荫。树身怕是要三四人才能合抱,树皮皴裂如鳞甲,挂满了村民们祈福的红布条。
树下零散地坐着几个老人,摇着蒲扇,目光浑浊而好奇地追随着这三辆突然闯入山坳的“铁壳子”。
三辆龙脊突击车在老槐树旁相对平坦的空地停下,引擎熄火,低沉的咆哮声骤然消失,只余下山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鸡鸣犬吠。这突兀的寂静,反而让村口的老人们停下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