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堡深处核心通道的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臭氧和辐射尘埃的混合气味，如同地狱的呼吸，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墙壁上那个被暴力撕开、又被能量殉爆扩大的焦黑破口，如同一个狰狞的伤疤，边缘流淌的暗红色熔融金属尚未完全凝固，散发着灼人的余热和刺鼻的青烟。破口内部，那个嵌入铅壁、散发着冰冷恶意的幽蓝结构已然化作一片狼藉的熔融废墟，致命的辐射源被摧毁，但代价惨重。
通道里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冰冷的铅合金墙壁和地板上，涂抹着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血迹，混杂着破碎的护甲碎片和焦糊的内脏组织。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伤者粗重的喘息声，在警报停歇后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幸存下来的拾荒者们，或倚着墙壁喘息，或相互搀扶着处理伤口，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沾满血污和烟尘，眼神里除了劫后余生的茫然，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后怕。
铁砧靠在一根扭曲的金属支柱上，他那条用来格挡粒子束的右臂，小臂外侧的护甲被彻底熔穿，露出底下焦黑卷曲、散发着烤肉气味的皮肤和肌肉，深可见骨。老乔正用颤抖的、沾满油污的手，试图用烧焦的布条给他做最简陋的包扎。铁砧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全是冷汗，但那双铜铃大眼却死死盯着通道中央，眼神复杂，充满了对刚才那场惨烈战斗的余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
通道中央，铁腕背靠着冰冷的铅合金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胸前的工装被撕裂，露出底下同样焦黑的皮肉，一道深可见骨的灼痕斜贯胸腹，边缘皮肉翻卷，散发着焦糊味。他那只粗犷强大的机械义肢，此刻却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肘关节处一个巨大的破洞触目惊心，边缘熔融，断裂的线缆和扭曲的液压杆裸露在外，不时迸出微弱的电火花，一股淡蓝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液压油如同血液般，正从破口处汩汩流出，在他身下汇聚成一小滩。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毫无血色，呼吸粗重而短促，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腹的伤口，让他眉头紧锁。那只完好的眼睛半闭着，眼神深处是巨大的痛苦和一种强撑着的、不容倒下的意志。
李维蹲在铁腕身边，手忙脚乱地想帮老乔处理伤口，但他哪里懂得这种惨烈的伤势？看着铁腕胸前那恐怖的灼伤和不断渗出的鲜血，看着他那只彻底报废、如同断臂般垂落的机械义肢，看着那不断流淌的蓝色“血液”，李维只觉得手足冰凉，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如果不是他提议来看能量核心，如果不是苏清雪感知到墙内的异常…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信任他、跟随他反击的人，就不会倒下？
“头儿…撑住…”李维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衣襟内衬，想按住铁腕胸前不断渗血的伤口，但手指却在发抖。
铁腕那只完好的眼睛缓缓睁开，锐利的光芒虽然黯淡了不少，却依旧如同磐石。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沾满血污的手，不是去按伤口，而是猛地抓住了李维发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李维感到一阵生疼。
“别…管我…”铁腕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叶里挤出来，“听…着…”他用力喘了口气，胸口的起伏牵扯着伤口，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但他依旧死死抓住李维的手腕，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李维脸上。
“堡垒…不能乱…”铁腕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千钧，“我…不行了…现在…你…”他那只完好的手猛地用力，将李维的手腕攥得更紧，仿佛要将某种无形的重担硬生生塞进他手里，“你…来…指挥！”
“什么？！”李维如遭雷击，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铁腕！指挥？他？！在这刚刚经历血腥清洗、人心惶惶、强敌环伺的绝境堡垒里？！
“听…见…没有！”铁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死野兽般的凶厉，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光芒，“信号…发了…墙里的…鬼东西…也…毁了…但…‘铅皮狗’…不会…罢休！堡垒…几百口子…命…交…给你了！”他用力将李维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拽，另一只手颤抖着，艰难地从腰间扯下一个东西——那是一枚由废弃能量核心碎片打磨而成、边缘粗糙、却异常沉重冰冷的徽章，上面用激光蚀刻着一个简陋的堡垒轮廓和交叉的扳手与枪械图案。
他将这枚沾着血污和油渍的徽章，死死地按进了李维的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李维掌心生疼！
“拿着！！”铁腕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咆哮，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维，瞳孔深处是燃烧到极致的火焰，是对生存的无限渴望，是对身后几百条生命的沉重托付！“带他们…活下去！这是…命令！！”
说完这句话，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铁腕那只完好的眼睛猛地闭上，头无力地向后靠在冰冷的铅壁上，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那只抓住李维的手，也缓缓松开，滑落下去。
李维呆呆地站在原地，手心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带着铁腕体温和血污的徽章。那沉重的分量，几乎要压垮他的手臂。他看着眼前昏迷过去的铁腕，看着通道里满地的狼藉和伤者，看着那一双双投射过来的、带着茫然、恐惧、痛苦，以及…一丝微弱希冀的目光…
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压力，如同铅云堡那厚重的穹顶，轰然砸在他的肩头！让他几乎窒息！他只是个程序员！他只想带着苏清雪和叶红菱活下去！他不想背负几百条人命！
“李维…兄弟…”铁砧虚弱的声音传来，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手臂的伤势，疼得倒吸冷气，但他看向李维的眼神，却充满了复杂却坚定的支持，“头儿…信你！我们…也信！你说…咋办…咱…就咋办！”
“对！小头儿！你说！我们听你的！”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声音带着哭腔，眼神却异常明亮。
“指挥吧！李维！”猎犬拖着伤腿，咬着牙喊道。
更多幸存下来的拾荒者，挣扎着抬起头，目光聚焦在李维身上。那目光里有伤痛，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抓住唯一稻草的、近乎盲目的依赖。
李维看着这些目光，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下意识地看向角落。苏清雪依旧昏迷着，被安置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帆布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叶红菱则靠坐在离苏清雪不远的墙根下，那条银灰色的机械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关节处因为刚才强行超负荷导引能量而留下几道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灼烧裂痕，表面流转的能量纹路黯淡无光。她脸色同样苍白，眉头紧锁，额角全是冷汗，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消耗和辐射“噪音”的持续折磨。她微微喘息着，那双总是锐利的丹凤眼此刻半睁着，穿过人群，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鼓励地看着李维。
那平静的目光，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李维心中翻腾的恐惧和退缩。他猛地攥紧了手心那枚冰冷的徽章，棱角刺破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活下去！
带着所有人活下去！
这是铁腕用生命托付的责任！
他必须扛起来！
李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堡垒内部刚经历一场恶战，伤亡惨重，铁腕重伤昏迷，人心浮动。外部，未来人“铅皮狗”的威胁并未解除，信号虽然发出，但援军何时到来、是否可信都是未知数！堡垒的能量核心早已耗尽，维持基本生存的电力、空气循环、水源净化都成了大问题！更别提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敌人！
千头万绪，如同乱麻！从哪里入手？！
“老乔！”李维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紧绷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瞬间压过了通道里的呻吟和喘息，“你…带人！立刻…处理伤员！优先…重伤员！清点…药品和…干净的水！所有…能用的…都拿出来！” 他指了指铁腕和铁砧等重伤员。
“是！小头儿！”老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立刻招呼起几个还能动的队员。
“猎犬！”李维的目光转向那个拖着伤腿的女队员，“你…带人！守住…通往核心区的…所有通道口！设置…简易陷阱！警戒哨…放远点！发现…任何动静…立刻报告！”他指了指墙壁上那个巨大的、还在冒着青烟的破口，以及通往堡垒其他区域的主要通道。
“明白！”猎犬咬着牙，忍着腿上的剧痛，招呼起几个还能战斗的队员，一瘸一拐地开始行动。
“扳手！”李维看向那个瘦小的少年，“你…带人！立刻…去检查…堡垒的…空气循环…和…水源净化…系统！看看…还能…维持多久！还有…能量核心…虽然…死了…但…备用电池…还有多少？”堡垒的生存基础必须立刻确认！
“交给我！”扳手用力点头，抱着他那重新沉寂的翻译器宝贝，带着几个人迅速跑开。
一条条指令清晰而迅速地发出，虽然声音还带着紧张和沙哑，却已初具章法。通道里混乱的气氛为之一肃，幸存者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忍着伤痛，挣扎着执行命令。
李维的目光最后落回叶红菱身上。她依旧靠坐在墙根下，微微喘息着，脸色苍白，那条受损的机械臂无力地垂着。但她那双半睁的眼睛，却始终平静地看着李维，看着他下达指令，看着他努力撑起这副千钧重担。
李维走到叶红菱身边，蹲下身，声音放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询问：“红菱姐…你…怎么样？”
叶红菱没回答他的问题。她微微偏过头，目光越过李维的肩膀，扫向通道里忙碌起来的拾荒者，扫向那个被严密看护起来的巨大破口，最后落回李维脸上。她那条完好的手臂抬起，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动作有些吃力。
“堡垒…太大…”叶红菱的声音带着消耗过度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外面…的‘铅皮狗’…不会…给我们…喘气的…机会。”她顿了顿，那条银灰色的、布满细微灼痕的机械臂微微动了一下，关节处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呻吟般的摩擦声。
“我的…‘雷达’…范围…有限。”叶红菱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匕首，直刺李维的眼底，“刚才…墙里那东西…启动前…我…感觉到了…但…不够快…不够…准。”
李维的心猛地一沉！叶红菱的机械臂痛觉雷达是他们黑暗中唯一的眼睛，但范围有限、精度不够，在堡垒这种复杂环境里，面对神出鬼没的赛博武者侦察型，确实力有不逮！这是致命的短板！
“必须…更快…更准…”叶红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她那只完好的手，突然抬起，指向李维的太阳穴！动作快如闪电！
李维下意识地想躲，但叶红菱的手指已经稳稳地点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指尖冰凉！
“你…脑子…转得快…”叶红菱盯着李维的眼睛，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刚才…指挥…打管子…很对！”
“现在…”叶红菱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献祭般的意味，“放开…你的…脑子！让我…进去！”
“什么？！”李维浑身剧震！放开脑子？让她进去？！
“痛觉共享…2.0…”叶红菱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带着痛楚和狂热的笑容，“你…不是…能‘看’到…弱点吗？我…给你…‘眼睛’！你…告诉我…往哪…‘戳’！”
她那只点在李维太阳穴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清晰意志的意念，如同试探的触角，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透过指尖，传递向李维的意识！
与此同时，她那条受损的银灰色机械臂，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表面黯淡的能量纹路瞬间亮起！不再是之前的狂暴蓝光，而是一种更加凝聚、更加内敛、如同燃烧的幽蓝火焰般的光芒！关节处细微的灼痕在这光芒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感，伴随着强烈的辐射源方位感，瞬间穿透了李维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臂神经，直冲大脑！
李维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瞬间明白了叶红菱的意思！
她要主动建立更深的痛觉共享链接！不再是被动地接收预警信息，而是主动将她的“雷达”感知，如同数据流般，实时共享到他的意识中！让他能“看到”她感知到的威胁！然后，由他这个能洞察弱点、制定战术的“大脑”，指挥她这条拥有最强“爪牙”的手臂，进行最精准、最高效的打击！
这是一种将两人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却也将两人彻底绑在一条线上的疯狂战术链接！
“敢吗？”叶红菱的声音带着一丝挑衅和虚弱，点在李维太阳穴上的指尖却异常稳定。
通道里，伤员的呻吟、队员的脚步声、远处破口处传来的风声…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
李维看着叶红菱眼中那燃烧的幽蓝火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刺痛和清晰的方位感，再低头看看手心那枚冰冷的、带着铁腕血污的徽章…
一股滚烫的热流，混杂着巨大的责任感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冲上他的头顶！
他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迷茫和恐惧都已褪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来！”李维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不再抗拒，反而主动集中精神，放松了意识的屏障，迎向叶红菱那试探的意念触角！
嗡——！！！
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磅礴的、混杂着剧烈刺痛和无数辐射源方位信息的“数据洪流”，如同决堤的狂潮，瞬间通过叶红菱的手指，狠狠冲入了李维的脑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