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殿内关于“查克拉赋税”的硝烟尚未散尽。
那份由务实的田中圭吾争取来的、短暂而危险的喘息之期,如同一层薄冰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
朝堂之上,保守派的噤声、冰鉴司的虎视眈眈、执行派焦头烂额的筹备,让整个皇城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然而,这紧绷的弦尚未等来赋税章程的磋磨,便被神鹿苑内一声惊恐的尖叫,彻底崩断!
清晨,御花园深处,那方耗费巨资新辟的“冰魄池”旁。
池水清澈见底,是引自皇城地脉深处的寒泉,水面氤氲着肉眼可见的淡淡白气。
池中心,那株来自静雪苑的冰魄莲,琉璃般的花瓣在寒泉滋养下依旧舒展着空灵剔透的姿态。
中心那抹深邃流转的冰蓝,在晨光下散发着圣洁而清冷的光晕。
纯净的幽香丝丝缕缕,萦绕不散,仿佛真能涤荡人心。
然而此刻,这象征着“帝国祥瑞”、“国运清正”的圣物旁,却躺卧着一具与之格格不入的、触目惊心的尸体。
正是神鹿苑豢养的另一只“祥瑞神鹿”——一头通体雪白、体态优雅的忍獐。
它此刻僵硬地侧躺在冰冷的池边岩石上,曾经温顺灵动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扩散,凝固着临死前无法言喻的痛苦与惊骇。
雪白柔顺的皮毛失去了光泽,沾满了池边的污泥和枯草。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口鼻——嘴角残留着淡蓝色的、半透明的粘液,几片细小的、同样呈现出半透明琉璃质感的冰莲花瓣碎片,赫然沾在它乌黑的鼻头和微张的嘴唇边缘!
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冰莲清香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正从它僵冷的身体上缓缓散发出来。
“啊——!”负责清晨打扫冰魄池区域的年轻宫女,手中的玉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眼睛因极致的恐惧而瞪得溜圆,身体抖如风中落叶,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破碎的呜咽。
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旁边的水桶,冰冷的寒泉水哗啦一声泼洒出来,浸湿了她的裙裾和绣鞋,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指着那獐尸,喉咙咯咯作响。
尖叫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御花园清晨的宁静。
附近的侍卫、宫人闻声赶来,待看清池边景象,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在原地。
祥瑞…死了?!
死在象征祥瑞的冰莲池边?!
口鼻还残留着冰莲?!
恐慌如同瘟疫般无声蔓延。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裹挟着冰寒与不祥,传递到了冰鉴司最高首领——门下侍中兼冰鉴司督主,寒川凛的耳中。
当寒川凛那高瘦挺拔、如同冰雕般的身影出现在冰魄池畔时,周围的空气仿佛又骤降了十度。
他依旧穿着标志性的银灰色冰鉴司劲装,外罩玄色披风,腰间冰魄刀鞘上的宝石闪烁着幽冷的蓝光。
刀削斧凿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近乎透明的冰蓝色眼眸,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扫过现场。
他无视跪伏一地、瑟瑟发抖的宫人和侍卫,径直走到獐尸旁。
他并未蹲下,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目光在那凝固着痛苦的獐眼、沾着冰莲花瓣碎片的乌黑口鼻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冰魄莲那依旧圣洁绽放的姿态。
他伸出手,那只戴着银灰色手套的手,指尖隔空对着獐尸口鼻处残留的粘液和花瓣碎片虚虚一引,一丝极其微弱的、混杂着冰莲清香与腐败气息的查克拉波动被他精准捕捉。
“督主大人!这…这祥瑞…怎会…”负责看守冰魄池的侍卫队长,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此刻声音都在发颤。
寒川凛没有回答。
他冰蓝色的目光转向池中的冰魄莲,又缓缓移向远处神鹿苑的方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寒冰崩裂般的阴霾。
他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片刻后,那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响起,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祥瑞神鹿,误食异物,暴毙而亡。”
他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众人,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所有人头皮发麻:“此间之事,乃意外。冰魄莲乃陛下亲植圣物,不容污损。今日所见所闻,若有半字泄露于苑外……”
他搭在冰魄刀柄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叩击了一下刀锷,发出一声清脆的、令人心悸的“嗒”声。“……以扰乱宫禁、诽谤圣物论处,夷三族。”
冰冷的话语如同死刑判决,瞬间冻结了所有人心头残存的疑惑和恐惧。
侍卫队长和宫人们将头死死埋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那冰魄刀下一秒就出鞘饮血。
“清理现场。獐尸…秘密处理。”寒川凛丢下最后的命令,玄色披风一甩,转身离去。
留下冰魄池畔一片死寂的恐惧和那具迅速被侍卫用黑色油布裹起的冰冷尸体。
他步伐沉稳,心中却如同被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荡着冰冷的漩涡。
冰莲花瓣…那东西怎么可能被普通忍獐误食?还偏偏死在这里!
巧合?还是……有人,在挑战陛下亲手编织的“祥瑞”神话?!
无论是谁,都必须死!
寒川凛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冰鉴司的铁腕与恐怖也足以让皇城之内噤若寒蝉。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这看似铁板一块、实则暗流汹涌的帝都。
就在神鹿死讯被强行捂住的当天下午,一个诡异而充满恶意的童谣,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悄无声息地在皇城最底层、那些阴暗潮湿的陋巷、鱼龙混杂的市井之间,开始疯狂流传。
起初是几个在泥地里打滚、满脸污垢的野孩子,拍着手,用一种天真无邪却又带着莫名阴冷腔调,嬉笑着唱道:
琉璃花,寒池开,
白鹿跳,跳不来。
真獐现,伪鹿亡,
天意昭昭,莫能藏!
莫能藏!
稚嫩的童音在肮脏的巷子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韵律。
“嘘!小崽子!胡咧咧什么!不要命了!”一个正在污水沟旁倒夜香的佝偻老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慌忙扔下木桶,冲过去捂住一个唱得最大声的孩子的嘴。
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恐,压低了嗓子厉声呵斥:“什么真獐伪鹿!再唱!冰鉴司的老爷听见,把你们舌头都拔了喂狗!”
旁边一个支着破布棚子卖劣质米糕的小贩,手一抖,刚出炉的米糕差点掉进炭灰里。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凑近那老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老哥,你也听说了?这…这童谣…邪门啊!什么‘真獐现’…莫非…莫非是指当年秋道家那……”
“闭嘴!想死别连累老子!”老役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推开小贩,连滚带爬地拖着空桶溜进了更深的巷子阴影里,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米糕小贩僵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看着那几个被吓住、正茫然看着他的孩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摊子,连米糕都不要了,推着吱呀作响的破车,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童谣如同燎原的星火,一旦点燃,便再也无法扑灭。
“真獐现,伪鹿亡,天意昭昭,莫能藏!”
这简短的十三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冰鉴司竭力维持的谎言,狠狠扎在了帝国“祥瑞”神话最脆弱的心脏上!
它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从贫民窟蔓延到市井,从码头苦力的低声议论,到深宅后院里丫鬟婆子惊恐的窃窃私语……
每一个字,都在无声地质问:那所谓的“祥瑞神鹿”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死了?为什么偏偏死在象征祥瑞的冰莲旁?
天意昭昭……莫非连上天都看不下去这虚伪的谎言了?!
恐慌如同无形的黑色潮水,迅速淹没了皇城。
一种比冰鉴司屠刀更令人恐惧的东西——对帝国“天命”的质疑,如同幽灵般在每个人心底滋生、蔓延。
当这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帝国根基的童谣,连同神鹿苑内竭力掩盖却依旧透出风声的“意外”,最终被冰鉴司密探呈送到帝国圣殿那森白的骸骨穹顶之下时。
“砰——!!!”
一声沉闷如雷霆的巨响,骤然炸开!
祭身下那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大御座扶手,竟在他苍白手掌的按压下,硬生生崩裂开蛛网般的恐怖裂痕!碎裂的石屑簌簌落下!
他依旧端坐着,玄黑帝袍上的冰蛾与巨木暗纹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择人而噬的凶戾之气。
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表情——并非暴怒,而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要将万物都冻结成粉的冰冷!
灰白色的轮回眼中,不再是深潭般的漠然,而是翻滚着足以湮灭灵魂的恐怖风暴!
一股比圣殿柱魂更阴寒、更狂暴的威压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巨殿的空间!
跪伏在殿中的冰鉴司密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闷哼一声,口鼻溢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匍匐下去,几乎要被碾入冰冷的地面!
“祥、瑞。”祭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冰锥凿击,而是如同万载玄冰在深渊最底层相互摩擦、崩裂的刺耳噪音。
压抑到了极致,也冰冷到了极致,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冻结血液的力量。
他缓缓站起身,玄黑帝袍无风自动。
没有看那几乎昏死过去的密探,灰白的轮回眼穿透厚重的殿墙,望向了神鹿苑的方向。“只是…睡着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一步踏出,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瞬间消失在森白的巨殿之中。
只留下那崩裂的御座扶手,和殿中几乎被恐怖威压碾碎灵魂的密探。
神鹿苑深处,专门处理“秽物”的偏僻冰窖内。
巨大的冰块散发着刺骨的寒气,冰窖中央的石台上,覆盖着黑色油布的獐尸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祥的污点。
寒川凛正带着几名心腹番役亲自处理现场,指挥着将特制的防腐药剂注入尸体,准备将其彻底封存。
他冰蓝色的眼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童谣的流传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和冰鉴司的脸上!
突然!冰窖那厚重的铁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比窖内寒冰更凛冽、更死寂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洪流,瞬间涌入!
所有番役,包括寒川凛在内,都如同被无形的冰矛钉在原地,血液几乎冻结,连思维都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祭的身影,如同从最深的阴影中凝结而出,出现在石台旁。
他看也没看寒川凛等人,灰白色的轮回眼直接落在那覆盖着油布的尸体上。
他苍白得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手,缓缓伸出,隔空对着油布一拂。
嗤啦!坚韧的油布如同朽烂的纸张般,无声地撕裂开来,露出下面那只雪白忍獐僵硬扭曲的尸体。
口鼻处残留的冰莲花瓣碎片,在冰窖惨淡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刺眼。
祭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几片花瓣上。灰白的瞳孔深处,风暴在无声地咆哮。
整个冰窖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缓缓抬起脚。那只穿着玄黑龙纹帝靴的脚,轻轻踏在了冰冷坚硬的石质地面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股肉眼可见的、极致的森白寒气,如同活物般,以他的靴底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来!
寒气所过之处,地面凝结出厚厚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幽蓝色坚冰!
冰层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迅速爬上石台,覆盖了忍獐僵硬的尸体,包裹了它痛苦凝固的头颅,将那几片刺眼的花瓣碎片,连同它微张的口鼻,彻底封死在晶莹剔透却又死寂永恒的幽蓝冰晶之中!
不过数息,石台上只剩下了一座人高的、散发着绝对死寂寒意的幽蓝冰棺!
獐尸被封存在其中,如同一个诡异的琥珀标本。
祭缓缓收回脚,站在冰棺旁。
他那压抑到极致、如同万载玄冰崩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冰窖中响起,清晰地送入每一个被冻结了灵魂的冰鉴司成员耳中,如同最终的审判:“祥瑞…只是睡着了。”
他灰白的眼眸缓缓抬起,扫过寒川凛惨白的脸,扫过那些抖如筛糠的番役,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谁敢妄言‘亡’字……”
那冰棺散发出的寒气仿佛更盛,冰窖四壁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嘎吱声。
祭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如同暴风雪来临前最后的死寂。“……朕便让他……”
他脚下刚刚冻结的幽蓝冰层,骤然向外蔓延出数道尖锐的冰刺!“……永远……”“闭嘴。”
死寂。
绝对的死寂统治了冰窖,比寒冰更冷,比死亡更沉。
寒川凛单膝跪地,头颅深埋,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地面蔓延到自己膝前的幽蓝冰层,牙关紧咬,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知道,这已不仅仅是对谣言的追查,这是对冰鉴司无能最严厉的警告!
更是对那隐藏在幕后、胆敢挑战“祥瑞”神话、散播童谣之人的——不死不休的宣战!
祭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融入阴影,消失在冰窖门外。
只留下那座散发着永恒死寂的幽蓝冰棺,和冰棺前,一群被帝王的怒火与杀意彻底冻结了血液的冰鉴司爪牙。
獐尸被冰封,但“真獐现,伪鹿亡”的童谣,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幽灵,在皇城阴冷的街巷中,在无数颗被恐惧和怀疑占据的心里,正以更快的速度,更阴冷的腔调,悄然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