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城的雨丝像浸了铁锈,黏在龙野颈间的怀表链上。他盯着前方撑着油纸伞的身影,伞骨在风中轻颤,苏乐乐的白裙下摆已被泥水浸透,却仍走得笔直。三小时前在十二楼的狼人杀游戏里,她袖口滑落的瞬间,他看见腕骨处有淡青色鳞片状阴影——像被雨水泡发的纸,边缘泛着半透明的白。
“乐乐,等一下。”龙野加快脚步,指尖触到她手腕的刹那,掌心像是按在烧红的铁块上。苏乐乐猛地缩手,油纸伞骨“咔嗒”折断一根,伞面歪斜着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粉。“没事,就是跑太快了。”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低头用指尖去掰伞骨,指节泛白。
怀表齿轮在太阳穴下方轻轻震动,龙野盯着她指尖的动作,视网膜突然泛起淡金色涟漪。这是“妄空之眼”第二次不受控地启动,在他眼中,苏乐乐的轮廓边缘浮现出细密的齿轮虚影,像被无数个同心圆切割又重组。而那些齿轮的间隙里,隐约能看见某种青灰色的鳞片在皮肤下游走,随呼吸节奏明灭。
街角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雨水涌进鼻腔,龙野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冬夜。巷尾王大爷的推车旁,苏乐乐把滚烫的糖炒栗子分成三堆,自己那份永远是最小的。“糖分三块,这样龙野哥哥和我还有阿姨都能吃到。”她踮脚把最大的那堆塞进他手里,指尖被栗子壳烫得发红。此刻雨中的少女正低头整理歪斜的伞面,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锁骨处,皮肤下竟透出极淡的金青色纹路,像某种古老的符文在苏醒。
怀表链突然绷直,龙野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东南方三个街区外,天干图腾柱的星位正在异常明灭,离卦火纹的方位亮起刺目的红光。他伸手按住苏乐乐冰凉的肩膀,发现她的体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刚才还灼烫的皮肤,此刻竟比雨水还要冷,指腹触到肩胛骨处时,隔着薄纱能感觉到突兀的骨节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有东西来了。”龙野低声开口,另一只手按在怀表盖上。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在耳道里轰鸣,视网膜上的金色涟漪化作细密的网格,将三百米内的街道切成无数个方格。当网格扫过右侧巷口的阴影时,某个本应是垃圾桶的轮廓突然扭曲,表面浮现出饕餮纹的暗金色花纹,七道褶皱在瞬间裂变成狰狞的利齿。
苏乐乐的伞“啪嗒”落地。她仰头望着逐渐逼近的阴影,瞳孔在瞬间缩成竖线,唇角溢出几乎听不见的低吟。龙野手腕翻转,怀表盖内侧的血字“离卦”突然发烫,掌心浮现出淡红色火纹。在那团阴影扑来的刹那,他拽着苏乐乐侧身翻滚,潮湿的地面擦过肘弯,身后传来金属扭曲的尖啸——方才站立的位置,沥青路面被啃出焦黑的齿痕。
“闭眼!”龙野将苏乐乐护在身后,视网膜上的网格正以每秒三十次的频率闪烁。妄空之眼的视野里,那团阴影显形为半人半兽的怪物,胸腔处嵌着青铜色的饕餮面具,每道齿纹间都流转着吞噬能量的暗金色光芒。怀表齿轮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快,龙野突然意识到齿轮存量只剩七格——上一次回溯在三小时前的狼人杀现场,消耗了三格齿轮。
怪物的第二波攻击带着腐臭的热风袭来,龙野指尖的火纹骤然明亮。他想起符文洞穴里的青铜残片,甲骨文在掌心灼痛的瞬间,火纹化作半透明的盾牌。“离卦·焚!”低喝出口的刹那,火纹盾与怪物的利齿相撞,爆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苏乐乐的身体在他臂弯里剧烈颤抖,他能清晰感觉到她后颈的皮肤下,有某种硬质的鳞片正在迅速生长。
“龙野哥哥……”苏乐乐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腕。这个从小叫到大的称呼让龙野心头一震,他低头看见少女左眼下方浮现出淡金色的泪痣状光斑,而右眼瞳孔里,竟倒映着他自己额角正在蔓延的鳞片状纹路——那是三天前第一次使用妄空之眼时,还未出现的异状。
怪物的第三击撕开了火纹盾的边缘,龙野的左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怀表齿轮突然发出异常的卡顿声,他这才惊觉齿轮存量只剩两格。在怪物再次扑来的瞬间,他本能地将苏乐乐推向巷口的阴影处,自己则反手甩出火纹刃。暗红色的光芒劈开雨幕,却在触碰到怪物面具的刹那被尽数吸收,饕餮纹的眼睛突然亮起血光。
“跑!”龙野抓住苏乐乐的手腕,却发现她的体温又回到了灼烫的状态。少女的发丝不知何时变成了青灰色,发梢凝结着细小的鳞片,在雨中折射出奇异的光泽。当他们拐过街角的瞬间,龙野眼角余光看见怪物的面具出现裂痕——方才火纹刃劈开的位置,露出了面具下人类的右眼,眼白里布满蛛网状的金色血丝。
雨越下越大,苏乐乐的脚步渐渐踉跄。龙野突然想起怀表盖内侧的血字留言,那行用母亲银发混着血写的“神嗣”,此刻正在他掌心发烫。他扶着苏乐乐靠在斑驳的砖墙上,发现她腕间的青鳞已经蔓延到小臂,每片鳞片的间隙里,都流转着极淡的金色光纹,像某种古老的契约正在苏醒。
“你的手……”苏乐乐盯着他臂弯的鳞片状红斑,指尖轻轻触碰,温度烫得龙野皱眉。她忽然想起刚才在狼人杀游戏里,龙野破译甲骨文时指尖渗血的场景,那些血珠滴在图腾柱暗格的残片上,竟浮现出“双生武魂”的古老纹路。此刻雨中的少年正用另一只手按着怀表,齿轮转动声里混着他隐忍的喘息,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临终前藏起怀表时的模样。
街角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怪物的脚步声逐渐逼近。龙野低头看着苏乐乐腕间的青鳞,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当齿轮倒转时,记住糖分三块的暗号。”他指尖抚过她手背上的鳞片,发现每片鳞甲的边缘都刻着极小的甲骨文,连起来正是“神嗣”的古老写法。
怀表齿轮只剩最后一格。龙野深吸口气,将苏乐乐护在身后,掌心的火纹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在怪物扑来的瞬间,他视网膜上的金色涟漪突然化作实质,将整个巷口的雨水凝固成金色的网格。这是妄空之眼的深层能力——短暂冻结时间流速,但代价是齿轮消耗翻倍。
“抓紧我。”龙野的声音在凝固的雨幕中闷响,苏乐乐看见他额角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怀表链上的齿轮正在飞速崩解。她突然想起童年分糖时,龙野总会把最大的栗子留给她,而现在,这个永远护着她的少年,正在为她燃烧最后的齿轮能量。
雨幕重新流动的刹那,火纹刃劈开了怪物的面具。龙野看见面具下的男人左眼戴着机械义眼,瞳孔里刻着观察者议会的徽记——那是父亲临终前用血在他怀表上画过的符号。男人在倒地前扯下颈间的吊坠,落在苏乐乐脚边的,是半块刻着“神嗣”二字的青铜残片,与她腕间的鳞甲纹路严丝合缝。
苏乐乐弯腰捡起残片,指尖触到的瞬间,腕间的青鳞突然发出微光。龙野的怀表传来细碎的爆裂声,最后一格齿轮崩解的刹那,他看见苏乐乐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左脸已覆盖了三分之一的烛龙鳞甲,而她的右耳后方,不知何时长出了半透明的青鳞耳鳍,在雨丝中轻轻颤动。
远处传来天干图腾柱的轰鸣,离卦火纹的方位亮起刺目的红光。龙野扶着墙站起身,发现苏乐乐的体温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她低头看着掌中的残片,突然轻声开口:“糖分三块,龙野哥哥,这次换我来分。”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龙野的心脏。三年前的暴雨夜,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说的,当时她塞给他的怀表,齿轮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此刻苏乐乐的发梢滴着雨水,混着鳞片上的金粉,在地面积水中映出双生武魂的虚影——左边是燃烧的离卦火纹,右边是蛰伏的青鳞护盾,像被命运齿轮强行咬合的两半。
怀表指针停在子时三刻。龙野望着苏乐乐腕间若隐若现的青鳞,突然意识到,那些被篡改的三年记忆里,或许藏着比神嗣计划更可怕的真相——比如为什么每次分糖都是三块,比如母亲银发里藏着的烛龙鳞甲,比如此刻在他们皮肤上蔓延的,究竟是血脉的觉醒,还是某种不可逆的诅咒。
雨还在下,糖炒栗子的焦香早已消散。龙野牵起苏乐乐的手,发现她指尖的鳞片已完全隐去,仿佛刚才的异变只是错觉。但掌心相触的刹那,两人都清楚地感觉到,某种沉睡的力量正在血脉里苏醒,伴随着怀表齿轮破碎的声响,在猩红潮汐的雨夜,悄然掀开了命运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