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凝固的胶质,死死糊在口鼻之上,混合着枯骨教徒尸体散发的、令人作呕的尸骸腐朽气,形成一种足以让常人晕厥的恶臭。碎石小径上,断臂残肢冻结在暗红的血泊里,碎裂的骨刃和枯骨面具散落各处,如同地狱绘卷的碎片。
苏晚晴就站在这片修罗场的边缘。晨光穿过稀薄的寒雾,落在她淡青色的劲装上,却无法驱散她周身弥漫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寒意。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此刻褪去了所有血色,如同覆上了一层薄冰。清澈的眼眸深处,掀起了从未有过的滔天巨浪——震惊、骇然、难以置信…甚至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钉在地上那把孤鸿刀上。刀身黯淡,布满了斑驳的锈迹,静静地躺在冻结的血泊和碎裂的骨渣之间,像一块被遗弃的破铁片。然而,就在这破败的表象之下,苏晚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深渊寒流般的凶戾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从刀身那道深长的裂痕中渗出,无声地侵蚀着周遭的空气。刀锋边缘,几滴尚未完全冻结的粘稠血珠,在晨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那血色之中,竟夹杂着点点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沉锈斑!
视线艰难地从刀身移开,落在那个跪伏在血泊碎石之中的人影上。
凌寒。
他几乎不成人形。原本就单薄的身躯此刻蜷缩着,剧烈地颤抖,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股带着内脏碎末的暗红血块,溅落在身前的冰碴上。那身粗布短褂早已被自己的血、敌人的血浸透、撕裂,变成褴褛的布条挂在身上,露出下面布满纵横交错、深可见骨伤口的皮肤。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面容——枯槁,灰败,如同被烈火瞬间焚烧殆尽的枯木!皮肤松弛干瘪,布满深刻的褶皱,两鬓竟已染上刺目的灰白!仿佛短短片刻间,便耗尽了数十年的生机!
这哪里还是那个在烂泥巷挣扎求生、在演武场上倔强挥刀的少年?分明是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又被地狱之火煅烧过的残骸!
苏晚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却无法压下心头那股翻腾的寒意。眼前这惨烈到极致的一幕,空气中残留的那股斩灭神魂的凶戾刀意,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枯骨教邪气…这一切都疯狂地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
他是如何做到的?凭这把锈刀?凭他这具…濒死的残躯?杀四名枯骨精锐,重创那个气息阴冷如渊的枯骨教高层?
那柄刀…到底是什么邪物?!
疑问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思维。她几乎能肯定,凌寒此刻的状态,绝不仅仅是外伤那么简单!那枯槁的面容,流逝的生机…更像是动用了某种禁忌的、燃烧生命的邪法!而这邪法的源头,必然与那把诡异的锈刀脱不开干系!
杀了他?擒下他?交给宗门长老?
无数个念头在苏晚晴脑海中激烈碰撞。按门规,勾结邪教、私练邪功者,杀无赦!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这个结论。她握剑的手紧了又紧,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精纯冰冷的真气在剑鞘内流转,引而不发。
就在这时,血泊中的凌寒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挣扎着,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那张枯槁灰败的脸,暴露在晨光下,更加骇人。皮肤如同干裂的河床,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然而,当那双眼睛对上苏晚晴时,苏晚晴的心头猛地一悸!
那不是绝望,不是哀求,甚至不是疯狂!
而是一种…燃烧到极致的、冰冷到骨髓深处的执念!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会熄灭,却死死地、死死地锁定着苏晚晴,或者说,锁定着她腰间那个鼓囊的丹药囊!那眼神里没有语言,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加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
药!
他需要药!需要活下去的药!
那执念如此纯粹,如此强烈,强烈到穿透了濒死的躯壳,如同实质的尖针,狠狠刺在苏晚晴的心防之上!让她凝聚的真气都为之一滞。
苏晚晴的呼吸停顿了一瞬。她看着那双枯槁却燃烧着执念的眼睛,又看了看地上那把无声散发着凶戾气息的孤鸿刀。理智告诉她,此子身怀邪兵,疑练邪功,与枯骨教纠缠不清,当立即拿下,彻查根底!但内心深处,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却在翻涌——烂泥巷雨夜那倔强护着半袋糙米的身影,演武场上那被逼入绝境却斩出惊世一刀的瞬间,寒潭边那在极寒中苦苦挣扎、最终眼神却变得异常明亮的模样…这些破碎的画面,与眼前这地狱般的场景重叠、撕裂。
他…真的是邪魔吗?
就在这心神剧烈动摇、杀意与犹豫激烈交锋的刹那!
呜——呜——!
尖锐急促的警哨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夜枭,骤然从青阳剑宗山门方向冲天而起!一声接着一声,急促而凄厉,瞬间撕裂了后山的死寂,回荡在群山之间!
宗门最高级别的遇袭警讯!枯骨教竟敢直接冲击山门?!
苏晚晴脸色剧变!她猛地抬头望向警哨传来的方向,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宗门遇袭!刻不容缓!
再低头看向地上那个依旧死死盯着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凌寒。杀?擒?此刻都已无暇顾及!宗门安危为重!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苏晚晴闪电般解下腰间的丹药囊。那是一个用上等天蚕丝织就、绣着青色云纹的精致锦囊。她看也不看,直接将整个锦囊用力掷出!
锦囊划破凝固着血腥的空气,精准地落在凌寒身前不到三尺的地方,砸在冻结的血泊冰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里面有‘小还丹’,可续命!‘清心玉露丸’,压制戾气!”苏晚晴的声音冰冷急促,如同玉珠坠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凌寒!今日之事,疑点重重!若你还有半分良知,若你还想活命,就给我撑住!待宗门击退邪教,自有长老审断!”
话音未落,她已猛地转身!淡青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真气激荡,瞬间撕裂了周遭的寒雾,朝着警哨凄厉响起的方向疾射而去!只留下一道迅速消散的青色残影和一句在风中飘散的低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别死在这里…你的刀…不该只染这些污血…”
声音消散。
碎石小径上,再次只剩下死寂、血腥,和那个跪伏在血泊冰碴中、如同枯骨般的少年。
警哨声还在遥远的地方凄厉地嘶鸣,一声声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凌寒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血沫。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世界变成了摇晃的、血红与灰暗交织的色块。苏晚晴最后的话语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模糊不清。只有那个落在身前不远处的青色锦囊,如同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点,死死地钉在他即将溃散的意识深处。
药…活下去…撑住…
求生的本能,那源自血脉深处、在烂泥巷里挣扎了十几年的顽强野草般的本能,在这具被掏空、被重创、生机几乎断绝的躯壳里,爆发出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沾满血污冰碴、干枯如同鸡爪般的手,死死抠进了身下冰冷坚硬、混杂着碎骨和血冰的碎石地面!
指甲瞬间翻卷、崩裂,鲜血混着污泥渗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拖!
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拖动着这具破碎不堪、重逾千斤的身体,朝着那个散发着微光的青色锦囊,一寸、一寸、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动!
碎石磨砺着伤口,碎骨刺入皮肉,冻结的血冰如同刀片刮过裸露的筋骨…每一步挪动,都在身下拖出一道蜿蜒的、混杂着暗红、灰白与污黑的血痕!
他像一条被斩断了脊骨、却依旧凭着本能向水源挣扎的濒死之蛇。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前方的锦囊,燃烧着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火焰。
刀…孤鸿刀…就在他手边不远处的血泊里,黯淡无光,沉寂无声。
警哨声,一声急过一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在群山间回荡,越来越近,仿佛有无数邪魔正踏着这凄厉的哨音,汹涌而来。
凌寒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带着云纹刺绣的锦囊边缘。那粗糙的触感,此刻却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他死死抓住锦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其拖到胸前,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染血的、颤抖的手指,摸索着扯开了锦囊的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