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柠拎着一个人造革行李箱和两个上海牌旅行包出门。
沈家去黄埔港，坐公交车需要两小时，先坐车到南汽车站，再转黄埔专线。
上车把钱交给售票员，找个座位坐下。
期间中途不断有人上下车，都是进城买卖的农民们用竹笼或桶装着鸡鸭鱼鹅，或用尿素袋大包小包扁担挑筐装着农作物。
车上的老人们小声交谈，鸡鸭鹅，偶尔发出几声叫喊，鱼从水桶里蹦起，掀起的水洒向周围的乘客，鱼的主人和乘客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我这就把鱼盖住……”
“没关系。”
沈曼柠庆幸自己上车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然而，在坐在里边也不能幸免。
一位大爷装鸭子的竹笼门松了，一只鸭“嘎嘎”扑棱着翅膀窜出来，过道都是人。
在地上寸步难行就扑腾的翅膀飞起，四处乱窜。
那位大爷想追过去把鸭抓回来，但过道没法走，要等人把东西挪开给他让路。
他一边艰难挪动，一边伸手大声喊道：“我的鸭，鸭飞了，请大家帮我抓一下。”
鸭掌“啪嗒啪嗒”踩过乘客肩膀和脑袋。
有乘客伸手抓住鸭尾巴，鸭子受了惊吓，疯狂扑腾把尾巴挣脱出来，激动的在空中拉了一大坨掉到那乘客的腿上，“啪！”
“哎呀呀，这死鸭子。”
鸭子拉了屎又快速飞走，羽毛乱飞，车内的众人站起身想抓住它，都被它飞着躲过了。
从车尾飞到车头，掉落在一箩筐菜篮子上，张嘴叼起两根又飞快的跑了。
“啊！我的菜，我的菜……”前排妇女惊叫着护住菜篮。
售票员扯嗓门喊，“抓住它！”
“那边，那边，飞到那了，快快，赶紧抓住它，不能让它干扰司机开车。”
满车人手忙脚乱。
沈曼柠没有伸手去拦，坐着不动，越拦鸭子越不会过来。
果然鸭子往她的头顶飞来。
瞄准时机伸手一抓，拽住鸭的两脚，又按住它挣扎扑腾的翅膀。
“别动。”
她把鸭子递给大爷，“大爷，还给您。”
“多谢小同志，你们年轻人动作利索，我先把鸭拿回去关好，待会再给你拿点好吃的。”
沈曼柠觉得只是小忙，摆手婉拒，“不用……”
大爷笑呵呵的打断她道，“要的要的。”
没一会儿，大爷就捧着一个大荷叶子过来。
大家都盯着瞧，好奇是什么东西。
大爷打开一看，原来是桑葚。
这时候是桑葚的成熟季，果实呈深紫黑色，南方光照充足，种出来的桑葚个头饱满，又甜又软。
沈曼柠接过，发现大家都盯着咽口水。
她抓了一大把，剩下的询问过大爷就把剩下的给大家分了。
她瞥见大爷的箩筐里有很多桑葚枝干。
“大爷，我想给你买几枝回去种。”
“你要多少？我给你吧，不用钱。”
沈曼柠说，“两枝吧。”
大爷也给刚才被鸭拉身上的乘客也送了两根。
其他人都觉得大爷的桑葚好吃，也想跟大爷买，没一会儿两大捆桑葚枝，就在车上就卖光了。
南方气候适宜，雨水充足，桑葚枝插的存活率有八九成。
如果能种活一颗，以后全家就有桑葚吃了。
公交车在黄埔码头附近停下。
时间还早，还有一个半小时才登船。
港口大门处会有水泥砌成的标语墙，刷着鲜红色的标语。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抓革命，促生产”
高音喇叭循环播放革命歌曲。
开船前一小时，音乐停下，插播广播，【请革命同志们注意！开往南海岛的‘东方红3号’即将检票，请携带好行李，按顺序排队！】
先普通话说一遍，接着又用粤语重复。
再重播几遍。
开船前一小时排队检票。
沈曼柠拎着行李过去等，把介绍信和传票一同递交给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
核对船票和介绍信后撕下副券，同时提醒：“同志，请保管好你的票，船上要查！”
“好的，谢谢。”
行李检查，乘客需将行李打开，检了票又要检查行李，要把行李所有东西拿出来一一检查。
七八十年代，国际环境复杂多变，各方势力对华国虎视眈眈，安插敌特渗透在华国各个角落，企图盗窃华国机密，用阴谋诡计等手段破坏遏制华国的发展，甚至想发动战争。
国家查得严情有可原，大家都愿意配合。
检查通过后，乘客们都在一处岸边等轮船靠岸。
大型客船需要走舷梯上船。
一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舷梯挤去。
“哎呀，大家别挤啊，别挤！”
忽然一个大妈用粤语喊，“我的鞋子，我的鞋子……莫踩我的鞋子。”
粤语孩子和鞋子发音差不多。
大家担心闹出人命，赶紧停下来，低头一看帮她找孩子，看看哪个缺德的踩人家的孩子？
那个肥胖的大妈捡起地上的拖鞋，光脚踩地上把众人挤开，快速冲上船。
舷梯有围栏，但工艺粗糙，只比大人的膝盖高一点，其中有几人差点被挤得摔到海里。
“哎呦，哎呦……”
稳住身形后站稳，拍着怦怦跳的心口，吓死了，他们不会游泳啊。
那位大姐真是，利用他们的善心，还差点把人害死。
真是好人没好报。
大家继续往前挤。
一个怀孕六七个月，肚子隆起的大姐，两手拎着满满当当的行李跟着队伍中艰难挪动，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女孩。
她们原本走在中间，被人挤到栏杆的最旁边。
她像是头一次出远门，有些拘谨，考虑到肚子里的孩子，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喊道：“大家小心点，小心点，别急别急，慢慢来，我是个孕妇还怀着孩子呢，小心孩子啊。”
二位大姐说的是普通话，带着湘省口音。
大家都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
上次被骗了，这次说啥都不信了。
故技重施，他们要是再上当受骗就是傻子。
大家继续朝前挤去。
因为很多人买的是便宜的“散席票”即无座票，只能在甲板，走廊，楼梯间等公共区域席地而坐，最好是找到位置坐或靠着舒服一点。
所以都争着抢着先冲上船，抢舒适的位置。
沈曼柠走在那个孕妇后边。
她被左边一个高大的男子撞到肩膀，身形不稳，上身朝栏杆外倾斜。
双手举到空中胡乱挥舞，想抓住什么，“啊！”
站在下边的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
“小心。”沈曼柠及时伸手一拽，把人拉回来。
那位大姐站稳后大口呼吸，“谢谢，谢谢，吓死我了……”
上了船，沈曼柠追上那个撞到孕妇大姐的男子，手扣在他的肩上。
对方手臂一僵，肌肉绷紧的瞬间本能要反拧，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硬生生刹住了。
沈曼柠道，“站住！你刚才撞到那位大姐，她差点掉入海里，人家还是个孕妇，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你就这么走了，好意思吗？道歉！”
对方听到她的话，暗暗松口气。
他转身朝走过来的大姐微鞠躬道歉，“大姐，不好意思，我刚才赶时间，没注意，不小心撞到你，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赔你。”
孕妇大姐听到他赔钱先是一愣，随后摆摆手：“……赔钱？不用不用，我没事，幸亏这位漂亮妹子及时拉我一把，我没什么事儿，你下次小心点。”
“真的不好意思，谢谢啊。”那人再次弯腰鞠躬，后撤半步，随后才拎着行李转身离开。
沈曼柠看到他的动作，觉得很奇怪，一般是上下九分明才会做出的动作，大陆讲究人人平等，听他的口音像是港城口音。
刚才他紧绷的肌肉和下意识的反应，说明他练过武功。
还有，在舷梯他好像往大姐的包里偷偷塞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