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雪的心脏狂跳起来,擂鼓般撞击着单薄的胸膛。她指尖冰冷,却带着一种近乎灼烧的麻意,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残书捧了出来。
书页粗糙,带着一种陈年的尘土和铁锈的气息。翻开第一页,墨迹是暗沉的褐色,笔画歪斜扭曲,像是书写者在极大的痛苦或恐惧中仓促写就。开篇便是触目惊心的记载:
“天刀门,冷青锋。戊寅年,三月初七,雁荡山下。为夺‘寒玉魄’,假扮马匪,屠尽关西‘震远镖局’上下七十三口,妇孺不留,焚尸灭迹。嫁祸黑风寨。”墨迹旁,甚至有一个模糊的、暗褐色的指印,仿佛蘸着血摁下。
寒气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冻结了四肢百骸。冷青锋那张在灵堂上悲痛欲绝、誓言复仇的脸,和这纸上描述的嗜血恶魔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割裂感。
江临雪颤抖着手,飞快地翻动书页。每一页,都是血淋淋的罪状,都是道貌岸然之下的蛆虫脓疮!
“……伏虎门,雷万钧。私贩朝廷严控之‘乌金玄铁’予北莽鞑靼,资敌以兵刃,祸乱边关,换取巨利。接头地点:沧州‘醉仙楼’,暗号……”
“……铁剑山庄,柳无涯。表面清流,实则掌控运河沿线七成私盐买卖,勾结漕帮,排除异己,暗杀清官……”
“……峨眉,静玄……为谋掌门之位,暗害其师姊静心,伪作走火入魔之状……”
字字如刀,剜心剔骨!灵堂上那些悲恸的哭声、那些义愤填膺的誓言,此刻都化作了最恶毒的嘲讽,在江临雪耳边尖啸!
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所谓的武林泰斗,他们的根基,都深深扎在无辜者的尸山血海之上!而母亲,她收集这些,她要做什么?
武林大会!她要在武林大会上公开这一切!
所以,他们联手了。这些表面水火不容、暗地里却早已在罪恶中达成默契的豺狼,为了捂住自己腐烂发臭的疮疤,毫不犹豫地毒杀了那个握有钥匙的人,他们用最卑劣的谋杀,维持着他们光鲜亮丽的假面。
江临雪猛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扑到梳妆台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有一个母亲留给她的小小针线包。
然后,她解开宽大的孝服外衣,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袖子。将那卷《武林罪典》,小心翼翼地、一层层铺平在内袖最隐蔽的位置。
……
前院的喧嚣渐渐散去,像退潮的污水,留下满地狼藉的寂静。福伯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小姐?夜深了,您……多少歇息一会儿吧?”
那声音苍老、疲惫,充满了真切的担忧。福伯,他是看着母亲长大的老仆,是这偌大而冰冷的凌霄阁里,为数不多真心待江临雪的人。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江临雪张了张嘴,想应一声,想扑出去抓住这仅存的温暖。但袖口内层那硬挺的异物感,那无声诉说着滔天罪恶的触觉,像一块冰,瞬间冻住了她所有软弱。
“……知道了,福伯。” 江临雪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木头,“我……这就睡。”
门外传来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脚步声终于迟缓地挪开。
听着那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江临雪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里是几个月牙形的、深深的血痕。那点微弱的暖意,被更巨大的黑暗吞噬了。
“我不能连累他。这凌霄阁,这整个武林,都已是龙潭虎穴,步步杀机!”
江临雪吹熄了屋内最后一盏摇曳的孤灯,将自己彻底沉入浓稠的黑暗。蜷缩在拔步床冰冷的角落里,厚重的帐幔隔绝了窗外惨淡的雪光。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风声,伴随着雪粒敲打窗棂的沙沙声。远处,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衣袂掠风的声响?像夜枭滑过屋檐?还是自己的幻觉?
江临雪心脏骤然缩紧!来了吗?这么快?
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耳朵上,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时间在极致的寂静和紧绷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过了很久,那细微的风声似乎消失了。
或许……真的是风声?
就在紧绷的神经即将被这无声的压迫拉断的刹那——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带着特定节奏的叩击声,清晰地响在卧房紧闭的雕花木窗上!轻,却重如鼓槌,狠狠砸在江临雪的心脏上!
不是风!绝对不是!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是试探?是警告?还是……动手的前奏?灵堂上那些哭得肝肠寸断的脸,冷青锋的刀,雷万钧的拳,静玄师太黏腻的手指……一张张面孔在黑暗中扭曲着浮现。
江临雪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右手,却悄无声息地滑向枕下。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是母亲很早以前就让她藏在这里的一柄精钢短匕。匕首很短,刃口在黑暗中泛着幽微的光,像毒蛇的牙。
窗外的“东西”似乎也在屏息等待。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笼罩。只有江临雪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仿佛能震碎这死寂。
然后,那“笃笃”声又响起了。比刚才更急促,更靠近窗缝的位置,带着一种明显的不耐和探究。
不能再等了!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炸碎了一切恐惧和犹豫!江临雪猛地从床角弹起,不是冲向门口,而是扑向房间另一侧——那扇通往阁楼杂物间的窄小暗门!那是幼年捉迷藏时发现的秘密通道,只有江临雪和母亲知道!
几乎在江临雪身体扑出的同时——
“哗啦——!!!”
身后传来木屑爆裂的巨响!厚重的雕花木窗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巨力从外面整个撞得粉碎!木屑和碎纸如同暴雨般激射进屋内!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沫,狂灌而入!
一道魁梧如同铁塔般的黑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夜风的凛冽,如同出闸的凶兽,蛮横地撞破木屑与风雪构成的帘幕,一步踏了进来!沉重的脚步砸在地板上,发出闷雷般的巨响,震得整个房间都在颤抖。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搅乱的雪光,江临雪看清了闯入者脸上那狰狞的伏虎面具!面具下,一双充血的眼睛如同饿狼,凶残、贪婪,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瞬间就锁定了扑向暗门的江临雪!
伏虎门!是雷万钧的人!他们连一夜都等不及!
“小丫头,哪里走!”一声暴喝,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震得江临雪耳膜嗡嗡作响!那铁塔般的身影带着一股腥风,巨掌箕张,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朝着她的后心狠狠抓来!劲风压体,刺得我后背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