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楼走后,才从屋后走出来十二人。
均是白面无胡须,宫廷侍官装束,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东厂十二太保。
“拜见督主!”十二人齐齐向温泉中的老太监行礼道。
老太监示意无需多礼,其中一人端过侍女手中热酒,恭敬走过去跪在老太监一旁。
将热酒双手奉了上去道:“义父,观此人言行举止,对圣上和您并无畏惧之心,会不会......”
老太监淡淡看了一眼跪在一侧的义子,端起酒杯站起身。
环顾了这十二人一眼,走出了温泉,道:“你入京十五年了吧?”
那跪在地上之人立刻起身,行礼道:“回义父,十五年零六个月!”
“十五年!十五年我看你在京城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了!”老太监忽然严厉的骂起来。
那人被吓得面如土色,当即跪下伏地:“孩儿无能!”
老太监冷哼一声,突然桀桀的笑了起来,阴冷尖锐,让人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剩下的十一人均是面色一紧,齐齐跪倒一片。
“呵呵呵,你十二人都是咱家一手调教出来,若是寻常人有这份心思,咱家倒也高兴。”
“只是你们要记住,你们包括咱家,都是皇上的家奴。皇帝喂养的一条狼狗,看家的时候就要有狗的觉悟,杀人的时候要有狼的凶性无情。”
老太监阴阴说着,走向跪着的其中一人,换了副慈孝的面目,将他扶起来道:“小五,你说是不是啊?”
那叫小五的人被吓了一跳,强装镇定笑道:“义父说的是。”
“都起来罢。”
老太监围着每人仔细看了一眼,走了一圈,又停在那叫小五之人跟前。
他被吓得手脚冰凉,不敢直视老太监。
突然,最开始说话之人一刀从他后背捅穿了他的肚子。
小五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低头看着血淋淋的刀尖。
如潮水的绞痛让他面目扭曲,嘴角流出鲜血,看向老太监不甘问道:“义父......这......这......为何,杀我?”
这杀我二字,几乎是咆哮而出。
为皇家出生入死、鞍前马后三十余年,就得到这样的结局?
他不甘。
老太监叹息一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道:“你六岁净身,八岁跟随咱家在塞外打仗。咱家待你如子,本希望百年之后你能继承咱家衣钵,为皇上分忧边军之事。”
“但你却苦苦哀求咱家,要进京,咱家心软跟圣上帮你讨了个司礼监肥差。景帝三年,圣上命令杂家负责在东厂浣衣局秘密组建内务衙门,监察边军动向,你不知从何处听来消息,又来哀求咱家入了东厂衙门,咱家也允了。”
说着,老太监似乎陷入了回忆,“那夜京城生变,皇帝命令咱家前往木南府,走的很匆忙。临行前咱家千叮万嘱,莫要牵扯宫中斗争,你可有听进去?”
那小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强忍着伤,爬到了老太监脚下。
努力抬起头,哭着祈求道:“孩儿一直谨遵义父之言,定......是,对,定是哪个小人在义父面前进了谗言,求义父明察啊......”
老太监很失望,若是他此刻能诚心认错,兴许自己能饶了他全家。
顿时也是怒上眉头,严厉喝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景帝十年,张贵妃父女栽赃嫁祸大理寺卿,是不是伙同你去做的?”
“景帝十一年,两淮盐商巨案,是谁指使你更换了送到圣上手中的简报,以至于两淮盐商被诛连数万人;景帝十六年,宫中太子中毒案,你擅自处决了与此相关的宫女太监十六人......”
这些隐秘之事被老太监一一道来。
闻言小五呆在当场,顿时心若死灰,仿佛被抽掉力气一般,瘫软下去。
忽然哈哈的狂笑起来,悲愤哭着朝天怒骂道:“贼老天,你说过我能立不世功勋,都是一派胡言,听信了你们的鬼话。咱就是作鬼也不会放了你们!”
说完,自断筋脉,喷出一口鲜血,留下最后一口气艰难道:“义父,孩...孩儿...不孝,辜负...您老人家...了。”
说完气绝身亡。
见此,老太监众义子面色各异,但无人有怜悯之心,也无人为他求情。
太监后天凉薄,倒也不假。
老太监的心忽然像被什么刺了一般疼痛,沉默了许久。
蹲下身亲自将他那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当年允他入京,不曾想却是害了他。
“义父,要不要查?”最开始说话那人上前道。
“此事,你们莫要插手,刑部和大理寺、御史台问起,一律不知。”
见众义子虽点头应是。
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带出来的,视若己出,实在不想他们重蹈小五覆辙。
当下语重心长道:“当年四子还在咱家身边的时候,极力劝说咱家要将那苏然收入麾下,你知咱家为何帮他处理了刘家的麻烦,并放他入京?”
其中生的若女人一般妖娆的青年出列行礼道:“孩儿愚钝,未明其义!”
“苏然之能,为国之利器,他日开锋露芒,必能造福社稷。我们与文官有本质上的区别,留他在身边,就有图谋不轨的嫌疑。”
“武帝至今,权势宦官不下百人,看似风光。最后千刀万剐、腰斩于市者居多,连累举族皆灭,好不凄惨。咱家能立两朝不倒,不过是看得清、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唯对皇帝忠心举事,不曾变尔。”
......
两天一晃而过,苏小楼认真擦拭着那支简陋的长剑,剑柄掉了一块护木,已经有些影响使剑了。
在木南府定制的护木很早就做好了,一直没有装。
当下将原来残破不堪的剑柄拆了下来,露出剑柄护木内没有一丝锈迹的黑色剑把,不知多少岁月,依旧黝黑发亮,这剑的材质真是不俗。
换上了新的剑柄护木,用烧红的铁钉放入孔中捶打固定,涂了木蜡油,缠绕一层细束貂皮。
在手中舞了几式离剑招式,很契合。
有了新剑柄,长剑看起来就没那么简陋。
只是剑鞘实在烂得不成样子,许多地方都破开可以看见剑身,如果这次能活的下来,还是要找个技艺精湛的师傅修理一番。
十二支手掌长短的飞刀,两支一尺余长的短剑,一支半尺长的匕首,整齐放在桌上,细心的擦拭着。
这些都是老瘸子的随身兵器,如今,他全部继承了下来。
在枪法一道,他多少受苏然影响,时常练习。
加上前些年为了应对流民流寇,专门练习过马上枪术。
所以此次,他还从镇北将军府带出了一杆六尺长的百炼金钢黑色长枪,非常的沉重,是重甲先锋骑兵破阵之用。
寻常武者根本没法挥舞。
苏小楼虽身材不是很高大,但却骨头粗大,肌肉蟠扎,天生力量就远大于普通人,这也是老瘸子师父说他根骨奇佳的原因。
所以,使起这杆重枪,倒也不难,只是真气损耗会很快,完全是不讲技巧以力压敌。
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轻易使用,带上也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将重长枪用布包裹后,放在燕山马上捆绑好。
此次他从镇北将军府挑选了两匹上好有灵性的燕山马,其中一匹,就是专门背负这只重枪和九旦军中重弓,还有自制的许多内外伤急救的药品器具。
他箭法不是很好,所以弓箭也只是让自己安心一些罢,并没有去碰它。
还有投枪,军中制式投枪太重,投掷距离太短,他在木南城寻了兵器铺打造了六支。
与木南镇狩猎的投枪相似,放在马匹上并未取下。
也算的全副武装,坐在客厅太师大椅上,闭目养神,等待老太监的通知。
随着月色降临,又飘落起雪花,一声军中号角之声响起。
苏小楼慢慢睁开眼,深呼吸一口气,将飞刀、短剑、匕首迅速放回身上。
拿起那柄长剑,心道:师父,愿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弟子平安度过此次劫难!
然后将长剑挂于腰间,走出房间,一跃上马,在马匹的嘶叫中,疾驰出了山庄。
庄外石白书带领着十数位锦衣卫早已等候,见苏小楼御马而出,丢给他一封书信后,往山上而去。
信中详细交代自己如何做。
在庄口灯光下读完后,随即前往镇中。
镇中一酒肆,灯火通明,许多江湖人士在行令饮酒,酒令之声在很远地方都听得到。
苏小楼一身黑衣,头戴斗笠,如同一个不速之客勒马停在了酒肆前。
选了个炭火很旺的桌子坐下,周围之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小二上了温酒的锅炉,熟练将一斤北地的烧刀子放入锅中,另外一个小二端上热腾腾的熟切牛肉。
就这样喝酒、吃肉。
虽看上去风轻云淡,但是苏小楼心中多少些紧张。
自从木南府周边的莫家军余孽被老太监清扫一遍后,据传回情报,莫家军余孽大多潜入木南湖中隐匿。
估计这石涧镇有不少莫家军余孽藏身。
恐怕自己进入交南城就被盯上了,罗氏山庄戒备森严,这些人不敢妄动。
只是,自己这一露面,恐怕围杀就会蜂拥而至。
但愿这些余孽,不要有宗师级别的高手。
若是再来几个像那日木南城中如此厉害的刺客,自己怕是没这么好的运气,再遇到徐挽歌相救了。
徐婉歌,他脑中浮现她的音容笑貌,嘴角控制不住露出些笑意。
但愿不要成为遗憾,哪怕是一场梦,也希望能与这个自己两世,第一个心动的女子做个告别也好。
想着心里又是一阵苦笑。
忽然递到嘴边的酒杯被他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一支吹箭撞到茶杯后,力道未消,弹入一旁的大汉脑中。
那大汉又砰的一声,头重重砸在桌子上,温酒的炭火飞溅四处,烫得同桌之人跳起来哇哇大叫。
周围之人见到大汉趴在桌上流出鲜血,惊恐的四散逃开
店家连这酒肆都顾不上,连滚带爬跑到了街对面,紧闭了大门。
转眼间,酒肆就只剩下苏小楼一人在饮酒。
周围已经是围过来数十个黑衣人,为首身穿华丽束身衣的青年,看着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显然是恨极了他。
当先提着长刀就向他劈来,口中还大骂道:“叛徒,拿命来!”
叛徒,这是什么鬼,苏小楼想道。
长剑出鞘,格挡劈来的大刀。
顿时,铺天盖地的刀剑朝他攻来,让他不住的后退躲避。
应对极为吃力。
瞅准了了一个空档,吹了一个口哨,那燕山马朝这边疾驰而来。
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几名黑衣人后,苏小楼一跃而上。
拼命朝镇外逃去,黑衣人纷纷掉头骑上马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