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痛得仿佛灵魂都被从身体里硬生生剥离出来,扔进了锻造万物的地心熔炉里,被千万次的捶打,再强行塞回这具滚烫如岩浆的躯壳之中。
石云从无尽的昏迷中醒来。
他吸入的第一口空气,是浓烈到足以随时点燃的天然气,以及烧焦的,分不清是钢铁还是血肉的刺鼻味道。
四周。
是无尽的黑暗。
无尽的死寂。
怀中,“海钳”队长的身体已经彻底冰冷,却依旧保持着护住头部的姿势,用一名老兵最后的倔强,为他挡住了最致命的一波冲击。
石云轻轻地,将他放下。
他的眼中没有泪。
只有一片燃烧着灰色火焰的,死寂的荒原。
他撑起自己那具仿佛被碾碎后又胡乱拼接起来的身躯,拖着一条几乎被砸断、毫无知觉的腿,在那些扭曲、滚烫的钢铁废墟中,向上攀爬。
在钢铁与烈焰交织的垂直迷宫里。
在生与死的边缘。
与他自己的命运,赛跑。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分钟。
或许是一小时。
又或许,是一个地狱般的世纪。
当他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用牙齿和指甲撕开一层被高温熔得变形的通风管道铁网,从那个黑洞洞的洞口翻滚而出时……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狭窄的黑暗。
而是一片巨大、空旷得令人心慌的船体底层货仓。
几盏惨白的紧急备用灯,从高耸的穹顶投下冰冷的光束,将这里照得如同一个为巨兽准备的,巨大的停尸房。
货仓的正中央。
一道身影,静静站立。
齐动础。
他身上那件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早已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浆洗到微微发白,却依旧笔挺如尺的中式练功服!
和石云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身影,一模一样。
他的脸色比灯光还要苍白,嘴角挂着一丝尚未干涸的血迹,显然,刚才那场由他亲手导演的惊天爆炸,也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但他站得笔直。
如一杆深埋地底千年,饱饮地火,今日终要刺破这钢铁苍穹的绝世铁枪。
他缓缓抬起头。
那目光如实质的刀锋,一寸寸刮过石云血肉模糊的身体,最后落在他那条扭曲变形的腿上。
“你比我预想的,慢了七分钟。”
石云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不过,没关系。”
齐动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丝在主控室里一闪而逝的悲凉,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从身旁一个早已打开的,军用级别的武器箱里,缓缓抽出一根长棍。
棍体通体漆黑,不知是何种玄铁打造,在惨白的灯光下,不反光,却仿佛能吸收一切光亮。
棍身之上,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暗金色龙纹,从棍尾缠绕至棍首,龙首狰狞,龙目圆睁,仿佛随时会破棍而出,吞噬天地。
盘龙棍!
“你毁了我的‘计划’。”
齐动础的声音冰冷依旧,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现在,用你的命,来赔。”
石云笑了。
笑容牵动了脸上的伤口,显得狰狞而疯狂。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是无尽的悲凉,也是彻骨的冰冷。
他俯下身,从脚下的钢铁废墟中,捡起一根半截的、被炸得粗重变形的钢管。
单手握住,斜斜指向前方。
指向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魔鬼。
“很好。”
齐动础缓缓举起手中的盘龙棍,棍尖斜指地面,摆出了一个古朴、沉凝,却又暗藏雷霆万钧之势的起手式。
“现在,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了。”
他那双常年被阴冷和算计占据的眸子,在这一刻,第一次,泛起了一丝灼热的、如同地底岩浆般翻涌的复杂情绪。
“让我看看……”
“我石家的种……”
他一字一顿,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滔天的恨,滔天的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压抑不住的骄傲。
“到底有没有辱没‘盘龙棍法’的威名!”
轰!
最后八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石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石家的种!
盘龙棍法!
那只存在于他最模糊、最遥远的童年记忆里!
那只属于他父亲石洪川,名震北地武林的至高绝学!
眼前这个冷酷、残忍、双手沾满战友鲜血的魔鬼……
与童年记忆中那个模糊、威严、会偷偷给他糖吃的身影……
在这一刻,跨越了十年的血与恨,缓缓重叠。
最终,合二为一。
“为……什……么……”
石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个孩子压抑了整整十年的委屈和哭腔。
“父亲……”
“为什么!”
齐动础,或者说,石洪川,眼中那丝瞬间的灼热,立刻被无尽的苍凉与冰冷所取代。
“等你打赢我。”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如万年不化的冰川。
“或者……”
“死在我手上。”
话音,未落。
他动了!
他的人没有动,但手中的盘龙棍,却划出了一道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漆黑圆弧!
无声无息,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直取石云的咽喉!
棍法,圆融自成天地!
招式,狠辣不留余地!
气度,睥睨万物,视众生为蝼蚁!
铛——!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金铁交鸣,在空旷的货仓中轰然炸响,回音滚滚!
石云整个人,如同被一辆高速行驶的重型卡车正面撞上!
他的双脚在地面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倒滑出七八米远,才勉强稳住身形!
手中的钢管剧烈地嗡鸣,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的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但他感觉不到痛。
他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他恨了十年,也盼了十年的……
父亲。
十年。
他等来的,不是一个拥抱。
他等来的,不是一句解释。
而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