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柠被安置在临时搭起的担架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湿透的头发黏在额角和脸颊,更添了几分脆弱。
予恩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担架,身影在摇晃的甲板上显得异常稳定。目光投向波涛汹涌的海面,他不用回头,也清楚那令人作呕的东西正附在她身上。
“船老大。”予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海浪声,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旁边一个精悍的手下抬了抬下巴,“带他去看看阿柠的后颈。该怎么做,他明白。”
手下会意,立刻小跑着去找人。予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胃里一阵翻腾。——那东西的样子和触感,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恶心反胃。他刻意不去看,不想让那污秽的景象烙印在脑海里。
很快,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汉子被领了过来,正是经验丰富的船老大。他走到阿柠身边。
予恩一直靠在通往船舱休息室的铁门旁,听到那恶心的东西被挑落海中,他紧绷的肩线才松弛了一丝。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卫星电话震动起来。他掏出那部厚重的黑色电话,贴在耳边。
“喂。”。
电话那头传来汪初的叮嘱,背景音似乎还有些嘈杂。予恩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穿透湿冷的空气,扫视着甲板上忙碌的人群和远处阴郁的海平线。
汪初在提醒他小心——小心什么?小心海底未知的危险?小心队伍里的人心叵测?还是小心……别的什么?
“知道了。”予恩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语气平静,却带着冰渣和不耐。他不再多言,直接转身,“哐当”一声关上了厚重的铁门,将海风、人声和一切嘈杂隔绝在外。狭小安静的休息室内,只有引擎的震动隐约传来。他挂断电话,随手扔在旁边的简易桌上。
没有片刻迟疑,予恩径直走向角落那张冰冷的铁架床。
他的装备包就放在上面。动作利落地拉开拉链,取出折叠整齐的黑色潜水服。布料是特殊材质,触手冰凉而坚韧。他迅速脱下身上微湿的外套,很快,全身被紧致的黑色潜水服包裹,腰间挂上潜水刀、防水手电和信号棒。
穿戴完毕,他再次检查了一遍气瓶压力表、调节器和面镜。确认无误后,他深吸一口气,拉开舱门,大步走了出去。
甲板上,气氛已然不同。
巨大的货轮已经缓缓停在了预测好的坐标点附近。深蓝色的海水在船体周围打着旋,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压迫感。之前派下去探路的伙计已经湿漉漉地爬了上来,正喘着粗气汇报。
阿柠也在船老大用土方子灌了点药后,苏醒过来,虽然脸色依旧难看,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几分锐利和倔强,也换上了潜水服。
“检查装备!准备下水!”予恩的声音在甲板上响起,清晰有力。
一时间,甲板上只剩下金属扣环碰撞的清脆声、气瓶阀门开启的嘶嘶声,以及沉重的呼吸声。众人互相检查着背带、气瓶接口、面镜密封。
予恩走到船舷边,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没有回头。他最后调整了一下咬嘴,单手扶住面镜,另一只手按住气瓶,身体微微前倾,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入水姿势,“扑通”一声,率先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溅起一片白色的水花,身影瞬间被幽蓝吞没。
紧接着,阿柠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跃入海中。张祁灵的动作更是无声无息地滑入水面,迅速追向予恩的方向。
其他人也纷纷入水。吴携和胖子落在了后面。胖子体型壮硕,入水时动静颇大,溅起的水花几乎泼了吴携一脸。吴携抹了把脸,才有些笨拙地调整好姿势,开始奋力向下划水。
前方的予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停下动作,悬浮在水中,转身对旁边的阿柠打了一串复杂而精准的水下手势。阿柠快速点头回应,随即调整姿态,身体一摆,毫不犹豫地朝着更深、更幽暗的海底俯冲下去,她的潜水灯光束瞬间被下方的黑暗吞没大半。
就在这短暂的注意力被吸引开的瞬间,谁也没有留意到,队伍最前方的予恩,嘴角在咬嘴后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弧度。
他悄无声息地游到一处看似寻常的巨大礁石旁。予恩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洞口旁一块凸起、颜色略深的石头上。他毫不犹豫,伸出戴着潜水手套的手,用尽全力,狠狠按了下去!
“咔哒——”
众人被水涡卷入,强大的水流撕扯着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狠狠地甩向四面八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
予恩第一个从剧烈的眩晕和呛水中挣扎着恢复了一丝神智。冰冷的感觉包裹全身,但不再是海水,而是……空气?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个浑浊的水池里。头顶是人工开凿的、湿漉漉的岩石穹顶。
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奋力划动手臂,朝着最近的池岸游去。靠近岸边,他深吸一口气,双臂猛地撑住湿滑的石岸边缘,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整个人便脱离了水面,重重地落在了坚实而冰冷的地面上。水滴顺着他紧贴身体的潜水服不断淌下,在脚下积成一小滩。
紧随其后张祁灵他们也都游上岸。
阿柠按捺下心思,不理会那三人,径直走到予恩身边。
予恩面无表情地率先迈步,走向那条散发着阴冷潮湿气息的墓道。阿柠紧随其后,胖子骂骂咧咧地跟上,吴携深吸一口气,也硬着头皮往里走,张祁灵(张灏顾问)则无声地落在了队伍最后。
墓道狭窄而悠长,两侧的石壁上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渗出的水珠,空气愈发沉闷压抑。手电光柱在石壁上晃动,照亮了一些堆放在墙角的、布满灰尘和泥垢的陶罐。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墓道,来到一间相对宽敞的耳室。耳室同样空荡,只有角落里散落着几件腐朽的木器残骸。光线在这里显得更加昏暗。
就在胖子拿着手电筒好奇地照向那些木器,吴携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墙壁,阿柠的注意力集中在寻找石门机关时,走在队伍侧前方的予恩,脚步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精准地扫过耳室一个极其昏暗的角落,那里堆着一些碎石和厚厚的泥垢。他的手指在湿冷的石壁上快速而隐蔽地摸索了几下,确认了什么。就在其他人目光移开的刹那,予恩的手指猛地用力,按下了墙角一块微微凸起、几乎与周围石壁融为一体的石块!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关响动,在寂静的耳室中却清晰可闻!
众人闻声惊觉回头,只见予恩所在的那处昏暗角落,地面无声无息地向下裂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方形洞口!予恩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沉入其中!
下一秒,裂开的地板悄无声息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昏暗的耳室里,只剩下惊愕的吴携、胖子、阿柠,以及依旧沉默、但目光骤然变得深邃锐利的张祁灵(张顾问),以及地上那块迅速消失的、予恩留下的湿漉漉的水痕。
“予恩?!”吴携失声惊呼,下意识地向前冲了一步。
地面瞬间恢复平整,只留下几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缝隙。若非地上还残留着一小滩迅速被冰冷石板吸收、仅剩一丝水渍的痕迹,证明予恩确实在此消失,一切都像是一场诡异的幻觉。
昏暗的耳室里,手电光柱在重新闭合的地面和惊愕的众人脸上慌乱地晃动。
胖子圆瞪着眼睛,嘴巴微张,一脸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用手电筒照着刚才洞口的位置,又猛地扫视整个耳室。
“人呢?!予恩呢?!刚才还在这儿,那么大一个活人,说没就没了?!”
吴携的心脏狂跳不止,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予恩的消失方式太过诡异,那瞬间闭合的机关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精觉感,让他头皮发麻。
阿柠站在队伍最后方,背对着通往墓道的方向。
张祁灵(张灏)没有像胖子和吴携那样惊呼或四处张望。紧紧盯住地面那迅速变淡的水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别找了!”阿柠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还有一丝嘲弄,“还是先担心一下你们自己吧。”
话音落,在胖子和吴携惊疑不定的目光聚焦在张灏身上时,阿柠的身体猛地向后一退,后背贴靠在耳室入口附近一块颜色略深的石壁上!
她的手掌快速在身后石壁上一处极其隐蔽的凸起上狠狠一按!
“轰隆隆——!”
胖子脸色大变。
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哒!咔哒!咔哒!”密集机括声从四面墙壁内部爆响!只见墙壁上那些原本以为是装饰或风化孔洞的地方,蜂窝般弹开无数个小孔!冰冷的金属寒芒在孔洞中一闪而逝!
“嗖嗖嗖嗖——!!!”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空气!无数支闪烁着幽冷寒光的短箭,从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箭矢密集得几乎覆盖了耳室的每一寸空间,带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柠在按下机关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好了撤离的准备。箭雨爆发的刹那。
猛地伸出手,揪住了吴携潜水服的肩带,朝自己身前一拽!身体借力向通往墓道的入口急退!
松开吴携转身就朝墓道深处疾冲而去!
…………
予恩的身影早已在幽暗曲折的墓道中穿行。他从耳室机关沉入后,便进入了一条明显更为古老、湿滑的石砌甬道。甬道内空气混浊,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陈年的土腥味,壁上渗出的水珠不断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嘀嗒、嘀嗒”的回响。
他步伐迅捷而稳定,对这地下迷宫般的路径了然于胸,目标明确地朝着主墓室的方向疾行。他要在张祁灵他们摆脱耳室困境、找到正确路径之前,抢先一步抵达那里。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在前面。
一路奔行,甬道两侧的壁龛中隐约可见一些腐朽的棺木或散落的白骨,黑暗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微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然而,诡异的是,无论予恩如何快速掠过,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东西”都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曾靠近分毫。甚至连甬道上方偶尔垂下的、湿漉漉的藤蔓状物,也在他经过时悄然缩回阴影。
予恩对此毫无所觉,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赶路和即将到达的目标上,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专注的光芒,身影无声而迅疾地消失在甬道更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