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黑暗被骤然撕裂。房屋四周——猛地亮起数盏惨白的顶灯,强光灌满了狭小的空间。予恩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眼球灼痛,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渗出眼角。
几乎在灯光亮起的同一刻,沉重的金属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浆洗得过分挺括、白得刺眼大褂的中年男人率先迈步而入。他面容刻板,眼神冷硬如冰,手里提着一个银灰色的金属手提箱,箱体反射着冷冽的光泽。他的步伐,明确地径直走向房间中央那张束缚着予恩的铁床。
紧随其后,一对穿着纯黑制服的男人进入。他们动作迅捷而整齐,训练有素地分开,伫立在铁床的两侧,将予恩完全夹在中间。
冰冷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他身上,无形的压力填满了本就压抑的空间,空气中弥漫闯入者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金属的气息。
白大褂男人没有片刻停顿。他将手提箱“咔哒”一声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利落地打开。箱内整齐排列着冰冷的器械和药剂瓶。
他取出一支崭新的、闪着寒光的注射器,又拿起一小瓶近乎无色的透明药液。玻璃瓶与金属针帽摩擦,发出细微的“啵”声。熟练地掰开瓶盖,将针头刺入橡胶瓶塞,稳稳地抽取药液。透明的液体在针筒内缓缓上升,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晕。
他抬起注射器,针尖朝上,拇指沉稳地推动推杆。一滴微小的液珠从针尖渗出,随即被挤出,消失在空气中。做完排气这个程序化的动作,他这才转过身,拿着这支蓄满了未知威胁的凶器,一步步逼近予恩被锁链固定住的手臂。
“这是给我打的什么?”予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夹杂着一丝短促的、近乎嘲讽的轻笑。
他的手腕在镣铐允许的范围内微微翻转了一下,锁链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本能地侧过头,试图躲避那直射双眼的强光,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光线下投下阴影,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仍在不适地颤动。
白大褂男人置若罔闻。他猛地伸出冰冷的手,一把攥住予恩裸露的小臂,指腹下是皮肤冰凉的触感和微微搏动的血管。他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下颌线绷紧,透出一种职业性的冷漠。
“让你没力气的药。”他的声音低沉、跟他这个人一样平板,毫无情绪起伏。
*——“汪家人人都这样?!难不成这是在按照张家的方法来培训?”
予恩想着,要真是这样那还真是无趣。
尖锐的针头已毫不犹豫地刺破他的皮肤,扎进血管。
一股冰凉的、带着绝对异质感的液体,被稳定而坚决地推入予恩的身体。那寒意沿着血管迅速向上蔓延,带来一阵诡异的麻痹感。予恩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那只未被束缚的手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攥紧了身侧冰冷的锁链!
“叮当——哐啷啷——!”
沉重的锁链被他骤然爆发的力量扯动,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在封闭的空间里疯狂回荡,这挣扎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仅仅激起一圈短暂的涟漪。
药效发作得迅猛而霸道,那强行凝聚的最后一丝力气很快被抽干,从他紧握的指缝间流逝。手指无力地松开,锁链颓然垂落,砸在铁床边缘,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一股沉重到无法抗拒的虚弱感席卷全身,淹没了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身体变得如同灌了铅,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难以抬起,意识虽然清醒,却被困在了一具彻底失去掌控的躯壳里。
白大褂男人面无表情地拔出针头,用消毒棉片按了一下针孔,动作干净利落。他将用过的注射器仔细收进箱内,合上箱盖。整个过程没有再多看,后退。
无声的指令已然下达。两侧的黑衣人立刻上前。冰冷的金属钥匙插入锁孔,“咔哒、咔哒”的脆响接连响起。手脚上沉重束缚的锁链被一一解开,从皮肤上剥离,留下冰冷的印痕和深切的麻木感。
黑衣人推着床、推着他,离开了这间只有惨白灯光的封闭囚室。
门外,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金属长廊。顶灯一排排延伸开去,发出恒定不变的、毫无温度的白光,将走廊照得像手术室般纤毫毕现,光滑的合金墙壁和地面反射出刺目的冷光。
空气里弥漫着地下空间特有的沉闷气息——机油、尘埃、以及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
脚步声——黑衣人们沉重而规律的皮靴声,——在光滑坚硬的合金墙壁间碰撞、放大、回荡,形成一种单调而令人心悸的节奏。墙壁是厚重的、一体成型的银灰色合金钢板,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上面布满了规则的铆钉和嵌合缝,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显然是某种机关或监控装置的凸起。这里的一切都冰冷、坚硬、精确,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只有功能性和绝对的掌控感。
予恩混沌的头脑里只剩下一个清晰的认知:他现在身处的地方,深埋于大地之下。
不知在漫长而压抑的走廊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扇厚重的、同样由合金铸造的大门。门体光滑,没有任何标识。推着予恩的黑衣人似乎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其中一人迈步上前,在门旁一个不起眼的通讯器上按了一下,低声报告。
片刻,厚重的门内传来一道年轻男性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进来。”
黑衣人立刻应声,转动厚重的门把手。门轴无声地转动,打开一道缝隙,门内透出的光线似乎比走廊里的柔和一些。
“你们出去吧。”那道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平淡,却带着天然的上位者姿态。
推着予恩的两个黑衣人没有丝毫犹豫,将他向前猛地一推,被彻底推进门后。
沉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走廊的强光与脚步声。沉重的药力让他几只能躺在冰凉的铁床,急促地喘息着,聚焦起视线。
房间比之前的囚室宽敞明亮许多,但光线依旧冰冷,是那种毫无暖意的、模拟自然光的人工照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烟味和一种昂贵的木质香氛,与地下基地本身的金属尘埃味格格不入。
房间内只有两个人。
正对着门,坐在一张宽大、线条冷硬的办公桌后方的,是一个予恩并不陌生的身影——汪家那位气场迫人的首领。他靠在高背椅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眼神锐利而沉静,看着被推进来的予恩。那目光里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掌控全的了然。
而另一个身影,则站在巨大的、显示着复杂数据流和基地结构图的电子屏幕前。他闻声转过身——正是刚才门外那道年轻声音的主人。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予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记忆的碎片猛地刺穿药力带来的混沌!林间,昏迷前最后一瞥,那个掠过树影、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黑色轮廓……此刻清晰无比地与眼前这张年轻俊朗、却带着一种深不见底城府的面孔重合了。原来是他!那个将自己从林间深渊拖入这汪家的始作俑者。
予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扫视,带着警惕,以及一丝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源自虚弱身体的愤怒。
汪家首领稳坐如山,不动声色。而那年轻男人,迎着予恩毫不掩饰的打量,非但没有回避,反而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弧度。
他从容地迈开步子,皮鞋踩在光洁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轻响,一步步走到予恩面前。他站定,距离很近,予恩能闻到他身上一种清冽、略带侵略性的古龙水味道。年轻男人微微倾身,那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予恩因虚弱和强光刺激而略显涣散的瞳孔,蓦然,一个极具蛊惑性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
“予恩,”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却又像包裹着蜜糖的刀锋,“我叫汪初。如你所想,是我把你‘请’回来的。” 他刻意加重了“请”字,笑容不变,“我们汪家,一直非常关注吴三行他们那群人的动向,当然,” 他顿了顿,笑容更深,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也包括你与他们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药力让予恩的反应有些迟缓,但他的思维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异常清晰。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沙哑低沉。
“所以呢?绕这么大圈子,你们想让我加入你们汪家?” 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讽刺和疲惫。
汪初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
“为什么不呢?” 他摊开手,姿态轻松自然,就像在谈论一笔双赢的生意,“你看,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吴三行那伙人,对你下手可从来没留过情面吧?想想你现在的处境,想想他们把你逼到了什么地步?” 他的话语缠绕在予恩最深的伤口上,“单打独斗,你能有多少胜算?但如果我们联手,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汪家能给你需要的一切。”
这时,一直沉默的汪家首领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感,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予恩心上。
“年轻人,汪家的底蕴,不是吴三行那点草台班子能比的。我们有遍布全国乃至海外的资源信息网络,势力,更不乏顶尖的人才。” 他缓缓转动着指间的雪茄,目光压在予恩身上,“而你,予恩,你的身手、你的能力、你对他们的了解,正是我们需要的。强强联合,对付他们,会容易得多。况且,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置身事外吗?吴三行那边,恐怕早已认定,你就是我们汪家的人了吧?你的退路,已经断了。”
予恩沉默了。身体因药力而沉重,思绪却在激烈地翻腾。冰冷的铁床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刺激着他混乱的神经。
他们的话,像冰冷的钢针,一根根刺破他试图维持的倔强。
汪家首领说得没错,他势单力薄,像一头困兽,在吴三行他们精心编织的罗网中挣扎,伤痕累累,几近力竭。
汪家……这深埋地下的庞然大物,虽然同样是龙潭虎穴,但此刻,它确实像一根递到眼前的、带着倒刺的救命绳索。借助汪家的力量,对付吴三行……。
更深层的寒意从心底蔓延上来。不答应?他毫不怀疑汪家的手段。那个冰冷的实验室,那些闪着寒光的器械,“切片研究”、“反复利用”、“生不如死”……这些词噬咬着他的理智,他,没有选择。
一股扭曲的、带着毁灭快意的念头疯狂滋生。他们想除掉汪家?吴三行、张祁灵……黑瞎子,……好,很好。那就让汪家变得更强大,更难以撼动!让汪家成为悬在他们头顶、令他们日夜难安。他们越恐惧什么,越寝食难安,越要走向毁灭……。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汪初依旧保持着那抹蛊惑的微笑,耐心地等待着。汪家首领则像目光沉静地落在予恩脸上,施加着无形的压力。
过了许久,予恩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脸上因药力残留的苍白和虚弱尚未褪尽,但那双眼睛里,平静和决断。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一声极轻的、几乎是从鼻腔里哼出的音节,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嗯。”
这声轻应,投入了深潭的石子,宣告了他命运的转向——他同意了,加入汪家。
…………
两年。
七百三十个日夜,足以让一场倾盆大雨干涸成龟裂的土地,足以让新坟覆上青苔,也足以让一个鲜活的人,彻底从所有人的视线里蒸发。
予恩,这个名字连同他清瘦的身影,在那座吞噬光线的古墓深处分开后,便再也没出现。
紧随其后消失的,是张祁灵和黑瞎子。在那天后也彻底断绝了与四合院的联系。谢语辰站在院中那棵日渐繁茂的老槐树下,看着空荡荡的东厢房和西厢房,指尖的烟灰无声飘落。
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失踪。那是逃避,一种近乎狼狈的溃退。他们不敢回来,不敢面对这方寸之地里残留的、属于予恩的气息。试图用距离和时间来麻痹那啃噬心肺的负疚与无力。
谢语辰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网,像梳篦一样一遍遍梳理着与那座墓有关的一切线索,予恩曾经可能留下足迹的任何一个角落。悬赏金码得越来越高,眼线布得越来越密,可回报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
两年光阴,耗尽了无数人力财力,最终只换来一个冰冷的事实:予恩,真的消失了。
起初,吴三行的势力也曾悄然介入过这场搜寻。那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嗅觉向来敏锐。予恩的失踪对他而言,同样是一个需要评估的变数。
时间的沙漏无情地流逝着。
随着谢语辰那边一次次传来“查无此人”的报告,吴三行心中的天平也悄然倾斜。他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眼神幽深。手下垂手而立,汇报着又一次无功而返的调查结果。
“撤了吧。”吴三行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两年了……足够久了。一个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这么久不留痕迹。除非……”他顿了顿,端起紫砂壶啜了口早已凉透的茶,那微涩的凉意似乎也沁入了他的话语,“……除非他死了。” 这个结论,让吴三行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他早前就隐隐察觉到了予恩身上的不同寻常——这人来历成谜,连九门庞大的情报网都挖不出他的根脚,油盐不进,绝非可以轻易拉拢之辈。
这个人,一旦立场不明,或者——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更深的忌惮——万一真是汪家埋下的暗棋,那对于九门而言,将是致命的隐患。必须清除,必须在他真正成为威胁之前,将这步“意外”彻底斩断。如今,予恩的“消失”,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都等同于被“清除”了。吴三行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头那块无形的巨石,轻了些许。障碍已除,计划可以更顺畅地推进了。
与此同时,在远离城市喧嚣、莽莽苍苍的西南群山中。
一座被岁月遗忘的古老墓冢深处,手电筒昏黄的光束如同垂死的萤火虫,艰难地撕开浓稠的黑暗,照亮飞舞的尘埃和潮湿剥落的壁画。
张祁灵和黑瞎子一前一后,沉默地从狭窄的墓道深处钻出来,动作带着长年累月在地下活动的僵硬。两人都风尘仆仆,衣裤被泥浆和不知名的污渍浸染得看不出本色,脸上带着长期不见天日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疲惫,眼下的乌青浓重。
这两年,他们几乎成了真正的“地老鼠”,从一个阴森的地下世界,辗转流连到另一个。没有目的,或者说,唯一的目的,就是在这些冰冷、死寂、危机四伏的墓穴迷宫里,寻找一丝渺茫的踪迹——属于予恩的踪迹。
每一次踏入新的墓穴,张祁灵那双沉寂的眼眸深处,都会燃起一丝微弱的星火。
黑瞎子则用他那双在黑暗中也能视物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嘴里叼着的烟早已熄灭,只剩下干瘪的烟蒂。他不像张祁灵那样沉默,偶尔会低声咒骂墓道的复杂,或是用沙哑的嗓音调侃某个蹩脚的机关,但那调侃声里,也浸满了挥之不去的沉重和难以掩饰的失望。
他们一次次地寻找,一次次地深入险境,又一次次地空手而出。希望如同墓中的磷火,忽明忽暗,最终在一次次徒劳无功的跋涉中,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熄。
当两人终于爬出最后一道倾斜的盗洞,重新呼吸到山林间带着草木腥气和泥土芬芳的空气时,刺目的天光让两人都不适地眯起了眼,抬手遮挡。
山风凛冽,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动着他们凌乱纠结的头发和褴褛的衣衫。
黑瞎子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带着墓穴土腥味的浊气,靠着粗糙冰冷的岩石,深深吸了口气,将肺里淤积了两年的腐朽彻底置换掉。张祁灵则沉默地站在崖边,望着脚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幽谷。
黑瞎子口袋里传来一声轻微却刺耳的震动,在这寂静的山崖上显得格外突兀。他动作有些迟缓地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天光下亮起,显示着一条来自加密号码的简短信息,只有四个字。
【计划照常。】
发信人:吴三行。
黑瞎子盯着那四个字,嘴角咧开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疲惫,还有一丝尘埃落定般的死寂。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崖边的张祁灵。张祁灵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四个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视线重新投向远方翻滚的、铅灰色幕布的云海。
他们知道,吴三行的“计划照常”,是盖棺定论。予恩的消失,在九门的眼中,已成定局,再无转圜。
而他们这两年的跋涉与寻觅,不过是徒劳的挣扎,一场迟来的、无望的自我放逐。予恩,是真的不会再出现了。无论他们再钻多少个墓,再走多少里山路,那个曾在墓中短暂与他们并肩、又在那片黑暗中无声消失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
北京,四合院。
当张祁灵和黑瞎子推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朱漆剥落的院门时,一股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通往正屋的石板小径,枯黄的藤蔓肆意攀爬在廊柱和窗棂上,几片残破的窗纸在秋风中瑟瑟抖动。昔日还算整洁的院落,如今弥漫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萧索。空气中浮动着尘埃的味道和植物腐烂的淡淡气息。
他们回来了。
消息传得飞快。几乎是他们踏入院门不到半日,急促的脚步声就在院外响起,带着一股压抑的风。谢语辰几乎是冲进来的,当他看到站在荒草丛中、形容枯槁、满身风霜的两个身影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狠狠一揪。张祁灵瘦削得几乎脱了形,原本就沉默的面容此刻更显嶙峋,眼窝深陷,那双总是沉寂的眼睛此刻更是两口枯井,里面空空荡荡,映不出任何光亮。
黑瞎子也好不到哪去,下巴上胡茬杂乱,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怠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灰败,曾经那点玩世不恭的神采荡然无存。他们站在那里,不像活人,倒像是刚从墓里爬出来的、带着一身土腥气的行尸人。
谢语辰胸口堵得发慌,一股强烈的酸涩直冲鼻腔和眼眶。这两年积压的担忧、愤怒、不解和无处安放的愧疚,在这一刻汹涌地翻腾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一句话,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你们……”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冷淡和掩饰不住的疲惫,“可算舍得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当年,随着予恩那如同人间蒸发般的消失,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南瞎北哑”,也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仿佛被那墓穴一同吞噬。整整两年,音讯全无,生死不明。而两年后的今天,在这座同样被时光遗弃的、杂草丛生的小四合院里,这两个名字,才终于伴随着两道疲惫不堪的身影,重新落回了尘埃里。
院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三个人,站在一片废墟般的景象中,中间隔着两年的时光,隔着无法填补的空白,也隔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留下的昔日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