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教堂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一股夹杂着雨水和泥土腥气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李维站在门口,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屋檐砸落,在他脚前溅起一朵朵细碎的水花。
夜色浓得化不开。
黑荆棘堡的轮廓在瓢泼大雨中模糊不清,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李维走了出去,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身后的阴影里,两个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跟了出来。
一个是庞大如小山般的食人魔构造体白银。
另一个,是身形僵硬,穿着骑士软甲的塞菲德。
他们就像两具最忠实的提线木偶,眼中闪烁着同样的、非人的猩红,沉默地跟在李维身后,任由暴雨冲刷着他们毫无生气的躯体。
这里是外堡区的角落,平时就人迹罕至,此刻更是死寂一片。
只有雨声。
雨点砸在石板路上,砸在城堡的垛墙上,砸在远处的马厩和兵器库的屋顶上,汇成一片嘈杂而单调的交响。
李维踩着湿滑的石板,一步步走向内堡区的方向。
胸口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但那种被利刃贯穿的痛感,还残留在记忆里。
冰冷的雨水让他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杀了塞菲德的快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理智。
直接去找格鲁?
不。
这些年他把黑荆棘堡经营得和铁桶一样,天知道他在主楼里布置了多少陷阱和后手。
自己带着两个刚转化的傀儡冲过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必须想个别的办法。
李维的脚步慢了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寻求外援?
城里的教区圣堂?
找安瑟苏塔的骑士驻扎地?
还是……维罗妮卡?
他猛地一怔。
自己好像……很久没有想起过她了。
从被格鲁和塞菲德囚禁开始,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愤怒、屈辱和复仇。
那个总是欺负自己,却又会在自己被别人欺负时站出来的女孩……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还在城堡里吗?
格鲁那个老东西,会不会对她下手?
这个念头一起,李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一种陌生的焦急情绪,开始在胸中蔓延。
就在他心神恍惚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
雨幕中,不远处的拱门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男孩。
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得体的贵族短衫,身形瘦弱,脸色苍白。
他正低着头,一步步地,朝着连接外堡区与内堡区的拱门通道走去。
李维瞳孔微微收缩。
面对这诡异的一幕,李维心中竟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说不出的诧异,和一股油然而生的、强烈的保护欲。
“喂!”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但那个小男孩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幽灵,径直穿过了那条幽深的拱门通道,消失在另一头的黑暗里。
李维不知道那孩子是谁,也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但他的本能,他灵魂深处的某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
跟上去!
守护好他!
李维不再犹豫,甩开步子,朝着拱门冲了过去。
身后的白银和塞菲德,被他远远地抛在了雨幕里。
……
一步迈入拱门。
世界,在瞬间天旋地转。
冰冷的雨水消失了。
嘈杂的雨声消失了。
湿滑的石板路触感也消失了。
眼前不再是阴森的城堡通道,而是一座宏伟、庄严、沐浴在阳光下的殿堂。
穹顶高耸,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将阳光筛选成五彩斑斓的光带,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圣油、旧书卷和冷冽石头的混合气味。
派拉克大教堂。
李维认得这里。
他曾在这里学习了一年,尽管那些记忆,已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模糊……
李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大殿中央,视角变得很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异常高大。
他低头,看到了一双属于孩童的小手。
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虚弱,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还有那份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对周围一切的胆怯和不安。
“埃蒙大主教,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声音里压抑着深深的疲惫与焦急。
李维抬起头。
他看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父亲,格利亚·里希特。
这位光明教廷的护教骑士长,此刻脱下了那身象征着荣耀与力量的圣银铠甲,只穿着一身朴素的贵族常服。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躬着,脸上满是为一个父亲的恳求。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位身穿红衣的老人。
老人身材高大,面容严肃,不苟言笑,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像是能洞穿人心。
埃蒙大主教。
“格利亚,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病。”埃蒙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从高背椅上站起身,缓步走到小李维面前,蹲下身子,与他对视。
“孩子,告诉我,你都梦到了什么?”
李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长期的口吃和自卑,让他无法在陌生人面前正常交流。
他只能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求助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大主教。
埃蒙没有催促。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李维的额头上。
一股温暖、圣洁的力量,瞬间涌入体内。
这股力量试图驱散盘踞在灵魂深处的寒意,但那片阴影,只是像被惊扰的兽群一样骚动了一下,便重新蛰伏下来,甚至更加根深蒂固。
埃蒙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他收回手,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股黑暗……它不是来自外部的诅咒,它……它就是这孩子的一部分。”
格利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您是说……没救了吗?”
“不。”埃蒙摇了摇头,他站起身,重新看向格利亚,“常规的圣光净化术没有用。但教廷传承千年,总有一些被遗忘的秘术,或许能起到作用。”
他转身,走向大殿深处的一座圣台。
“但这需要代价。”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格利亚毫不犹豫地说道。
埃蒙的脚步停下,他回头,目光如炬。
“任何代价?”
“是。”
“很好。”埃蒙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我要你,格利亚·里希特,以你的灵魂和里希特家族的荣耀起誓,从今往后,彻底效忠于光明教廷,成为教廷最锋利的剑,去斩断那些威胁到圣光统治的敌人。”
格利亚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知道这个誓言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里希特家族将彻底和教廷这驾庞大的战车捆绑在一起。
这其中的政治风险,足以让任何一个大家族的族长望而却步。
但他看着自己儿子那苍白瘦弱的脸,看着他眼中无法掩饰的不安。
格利亚只用了一秒钟,就做出了决定。
他单膝跪地,右手抚胸。
“我,格利亚·里希特,在此立誓。我的剑,将为圣光而战,我的血,将为教廷而流。直至死亡将我带离这个世界。”
“很好。”
埃蒙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从圣台上取来一本厚重的典籍和一支由圣银打造的羽毛笔。
他开始吟唱。
古老、晦涩的音节在宏伟的大殿中回荡。
那些不是通用的帝国语,而是早已失传的古神语。
随着他的吟唱,空气中开始浮现出金色的符文,它们围绕着小李维旋转,组成一个繁复而神圣的法阵。
“秘圣术·梦境剥离!”
埃蒙一声低喝,法阵光芒大作!
李维感到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往外拉扯!
那种感觉,比任何噩梦都要痛苦!
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意识在飞速沉沦。
就在他即将被那股力量彻底撕碎的前一刻,他看到父亲格利亚冲了过来,不顾一切地将他抱在怀里。
“够了!埃蒙!停下!”
格利亚的咆哮声在耳边回响。
法阵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小李维瘫软在父亲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埃蒙看着失败的法阵,脸上却露出了极度感兴趣的表情。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喃喃自语,“这股力量,竟然能抵抗教廷的根源秘术……”
他重新看向格利亚,眼神中多了一些东西。
“骑士长,你儿子的‘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会动用我所有的人脉,带他去拜访那些古老的圣徒家族。他们或许有办法。”
“但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誓言,格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