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漫的沂蒙山区,炮火将黎明前的天空染成血红色。
墨寒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所前,举起望远镜观察前方阵地。他消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军装现在显得空荡荡的,下巴上的胡茬已经三天没刮,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隼。
\"报告师座,炮兵连已就位,随时可以发动总攻。\"林远跑过来,立正敬礼。
墨寒放下望远镜,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传我命令,五分钟后炮火覆盖,三十分钟后步兵冲锋。告诉弟兄们,拿下这个山头,每人赏大洋五块。\"
\"是!\"林远领命而去。
墨寒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怀表,这是夏婉送给他的礼物。表盖内侧刻着\"寒来暑往,婉转相依\"八个字。
他轻轻摩挲着表盖,眼神晦暗不明。三个月前他自动请缨到沂蒙山,若不是岳父苏志远力保,他上一次任务失利,一定会受处分。
炮声骤然响起,震得地面微微颤抖。墨寒收起怀表,拔出配枪,大步走向前线。
夏婉跪在战壕里,手忙脚乱地为一名腹部中弹的战士包扎。鲜血不断从她指缝间涌出,染红了白色的纱布。
\"同志,坚持住!\"她声音颤抖,手上的动作却异常坚定。
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泥土和碎石雨点般落下。夏婉下意识用身体护住伤员,一阵剧痛从后背传来,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她的衣服。
\"夏护士!您受伤了!\"旁边的小战士惊呼。
夏婉摇摇头:\"皮外伤,不碍事。\"她迅速系紧绷带,转向下一个伤员。她的白大褂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沾满泥土和血迹,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依然清澈。
\"敌人上来了!准备战斗!\"阵地上响起急促的哨声。
夏婉抬头望去,只见山坡下黑压压的国民党士兵如潮水般涌来。
她咬紧嘴唇,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这是组织上配给她防身用的,她从未想过真的会使用它。
墨寒冲在最前面,子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灵活地利用地形掩护,不断向前推进。
敌军的抵抗比他预想的要顽强,但这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手榴弹!\"他大喊一声,接过士兵递来的手榴弹,精准地扔向一处机枪火力点。
爆炸声中,机枪哑火了。墨寒一跃而起:\"跟我上!\"
士兵们呐喊着冲上山头。敌军节节败退,但仍有人顽强抵抗。
墨寒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在战壕间穿梭,似乎在帮助伤员撤离。那身影莫名有些熟悉,但他来不及细想。
\"缴枪不杀!\"墨寒一脚踹开指挥所的木板门,手枪直指屋内唯一站着的人——一个四十多岁面容坚毅的男子。
\"你就是这里的指挥官?\"墨寒冷冷地问。
男子平静地看着他:\"我是共产党沂蒙山区第三支队政委赵明。\"
墨寒正要说话,突然一个身影从侧面冲出来,挡在赵明面前。
\"别开枪!\"那是个满身血污的女护士,但当她抬起头,墨寒如遭雷击。
\"夏婉?\"他的手枪微微颤抖。
夏婉也愣住了,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身硝烟眼神冷酷的国民党军官竟是她的丈夫。
\"墨寒......是你?\"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墨寒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他们的初遇,每一个失眠夜的促膝长谈,以及第一次亲吻......还有她在火车上狠心抛下他,从此杳无音信。
\"你......你怎么会在这?\"墨寒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感觉喉咙被什么堵住了。
夏婉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是的,你知道我是共产党。\"
墨寒的手枪依然指着她,但手指已经松开了扳机。
他身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明警惕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开口:\"这位同志,你不必……\"
\"闭嘴!\"墨寒厉声打断他,眼睛却死死盯着夏婉,\"你知道背叛党国的下场是什么吗?\"
夏婉的眼中泛起泪光,但她的声音很坚定:\"我没有背叛任何人。我忠于我的信仰,就像你忠于你的。\"
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提醒着他们这里仍是战场。林跑过来:\"师座,阵地已经控制,俘虏怎么处理?\"
墨寒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在夏婉和赵明之间游移。军令如山,他应该立即处决他们;但夏婉挡在前面,他怎么可能......
\"把他们带下去,严加看管。\"最终,墨寒收起手枪,转身走向门外。在与夏婉擦肩而过时,他低声说:\"今晚子时,西侧树林。\"
夏婉没有回应,但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夜幕降临,墨寒独自站在树林边缘,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不断回想着白天的一幕幕,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墨寒没有回头:\"你来了。\"
\"你放走赵政委,我就来见你。\"夏婉的声音依然那么熟悉,却多了几分他陌生的坚毅。
墨寒转身,借着月光打量她。夏婉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胳膊上还有几处擦伤。
但在他眼中,她依然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
\"为什么?\"墨寒痛苦地问,\"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在火车站带着孩子们跑了?\"
夏婉走近一步:\"你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没有办法违背我的信仰,去了上海,就意味着背叛信仰!\"
墨寒震惊地看着她。
\"我们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夏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王掌柜他们一次次地救我们,我们革命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为了解放贫苦百姓,这个国家需要什么样的改变,你我其实心如明镜,你只是不愿意接受党国的腐败而已……\"
\"可你知不知道,共党是......\"
\"是什么?\"夏婉打断他,\"土匪?叛乱分子?墨寒,你真的了解前线的士兵为什么宁愿投共也不愿继续打仗吗?你真的见过那些被你们剿匪时误杀的平民百姓吗?\"
墨寒沉默了。他想起了那些被烧毁的村庄,想起了哭泣的妇孺……
\"跟我走吧,\"他突然抓住夏婉的手,\"我可以安排你离开这里,咱们去上海、北平、南京,甚至出国……\"
夏婉轻轻抽回手:\"我不能走。我的战友们还在战斗,我的信仰不允许我当逃兵。\"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墨寒几乎是吼出来的,\"放你们所有人走?那我明天就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夏婉凝视着他,月光下她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墨寒,我从未要求你为我放弃什么。今晚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无论立场如何,你仍然是我四个孩子的父亲。\"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刺入墨寒的心脏。他猛地将夏婉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夏婉没有反抗,安静地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
\"我会想办法,\"墨寒在她耳边低语,\"给我三天时间。\"
夏婉抬起头,然后挣脱他的怀抱,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墨寒站在原地,手指触碰着尚有余温的嘴唇,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将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