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润二推开和室移门的瞬间,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榻榻米上还留着白燕秋昨夜睡过的凹痕,妆台上胭脂盒开着,一支白玉簪子斜插在镜缝里——那是他送她的定情物。加代的小摇篮空空荡荡,只剩一只绣着樱花的虎头鞋。
“八嘎!”
冈本一脚踹翻矮桌,茶碗砸在墙上裂成瓷片暴雨,“这就是你说的‘绝对掌控’?!”
伊藤润二站在原地,军装手套捏得咯吱作响。梳妆镜映出他扭曲的脸,三分震怒,七分竟是如释重负。
“她跑不远。” 他弯腰拾起虎头鞋,指尖摩挲过鞋底暗纹,那是白燕秋用头发绣的“白”字。
当王记药铺的匾额被子弹打成筛子时,后院煎药炉还冒着青烟。
伊藤润二踩过满地狼藉,军靴碾碎一包当归。柜台上用银针钉着张字条:「伊藤大人,后会有期——王铁山」
“搜!” 他劈手斩断药柜,黄芪党参雪崩般砸落,“掘地三尺也要——”
话音戛然而止。
墙角神龛里供着的不是药王像,而是白燕秋和加代的合照。照片边缘被火燎过,却被人精心贴了层宣纸保护。
当夜,日式宅院传来瓷器爆裂的巨响。
伊藤润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白燕秋插过的青瓷瓶、加代咬过的磨牙棒、甚至那架她常弹的十三弦古筝。最后他喘着粗气跪坐在废墟里,掌心被花瓶碎片割得鲜血淋漓。
月光突然照亮抽屉夹层,那里藏着一张照片:白燕秋抱着加代,而他穿着中式长衫站在她们身后,像最普通的中国丈夫。
“燕秋……”
一滴泪砸在照片上。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把泪水蹭在了白燕秋的笑脸上。
同一时刻,哈尔滨郊外马车里。
荷花把熟睡的小墨塞进白燕秋怀里,孩子的口袋里裹着半块玉佩,正是郭源泉送她的定情信物。
“郭源泉以为孩子烧死了。” 荷花抹着泪,“我偷换了太平间的孩子……”
白燕秋死死咬住嘴唇直到渗血。车窗外飘起雪,像极了她和郭源泉初遇那日。
“走吧。” 梅花五甩响马鞭,“再不走天就亮了。”
马车碾过国境线的瞬间,白燕秋突然打开车窗。
哈尔滨的轮廓在雪幕中渐渐模糊,恍若一场大梦。
半年后。
延安的窑洞里,白燕秋(现在化名白玉兰)正在油灯下缝补小墨的棉袄。窗外传来孩子们的歌声,加代拉着小墨的手,跟着一群小八路在枣树下学唱《黄河谣》。
“娘!我会唱了!” 小墨兴奋地冲进来,脸蛋红扑扑的,手里攥着一颗红枣。
白燕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问:“你妹妹呢?”
“妹妹在帮护士阿姨包纱布!” 小墨骄傲地说,“她说以后要当医生,救好多好多人!”
白燕秋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窑洞墙上贴着的《解放日报》上——那里有一则小小的新闻:
“军统王牌‘寒鸦’成功刺杀日军高层松本、冈本,瓦解731细菌部队,获高层嘉奖。”
她的手指微微一顿,针尖刺破了指尖,渗出一滴血珠。
第二天,白燕秋参加了边区妇女扫盲班。
教室里,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干部正在黑板上写“人民”二字。
“玉兰同志,你识字,能不能帮大家读一段?” 女干部笑着递给她一本小册子。
白燕秋接过,发现是《论持久战》。她轻声念道:“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
念着念着,她的声音渐渐坚定。
晚上,她在日记本上写道:“从前我只想报仇,现在才明白,真正的解放,是要让千千万万的人不再受苦。”
又过了几日,村里的通讯员送来最新的《新华日报》。
头版赫然刊登着:
“‘寒鸦’现身重庆,受高层接见!
据悉,此人为军统传奇特工,曾潜伏日军高层多年,代号‘寒鸦’。此次立功归来,由军统元老‘黑桃K’亲自授勋。”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一个身穿军统制服的男人站在台上,侧脸冷峻,而台下鼓掌的高层——赫然是苏志远!
白燕秋的手指猛地收紧,报纸被她攥出褶皱。
苏志远……黑桃K……他还活着?
她的思绪瞬间回到多年前的上海,养母对她说:“你父亲还活着,他就是黑桃K……”
当晚,白燕秋做了一个梦。
梦里,墨寒站在哈尔滨的雪地里,手里拿着那只虎头鞋,对她说:“婉婉,我们都是一枚棋子。”
她惊醒时,发现加代正担忧地看着她。
“娘,你做噩梦了?”
白燕秋摸了摸女儿的脸,轻声道:“没事,只是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第二天,她主动找到边区保卫部的同志。
“我想申请加入组织。” 她坚定地说,“我有情报工作经验,可以为革命贡献力量。”
与此同时,墨寒站在军统总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嘉陵江上弥漫的雾气。
门被推开,苏志远大步走了进来,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怎么,立了大功反而畏首畏尾?” 苏志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连重庆都不敢回,怕老渔和陈世群找你麻烦?”
墨寒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军座,您知道的,军统内部派系复杂,我手上沾的血……太多人想让我死。”
苏志远冷哼一声,从酒柜取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两杯。
“你现在是我的准女婿,我看谁敢动你。” 他递过酒杯,眼神锐利如刀,“委员长都要给我三分薄面,何况区区几个跳梁小丑?”
墨寒接过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映出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婉婉……有消息了吗?” 苏志远突然问,语气罕见地柔和下来。
墨寒指尖一颤,酒液微微晃动。
“她失踪了。” 他低声说,“最后一次联系是在哈尔滨,后来就再没音讯。”
苏志远眉头紧锁,但墨寒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瞳孔骤缩。
“但我们有一儿一女。”
酒杯重重砸在桌上,苏志远猛地站起身,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狂喜。
“你说什么?!我……我做外公了?!” 他一把抓住墨寒的肩膀,“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
墨寒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儿子叫小墨,女儿叫加代……他们都跟着婉婉,现在下落不明。”
苏志远松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突然大笑起来。
“好!好啊!我苏志远居然有外孙了!” 他猛地转身,眼神炽热,“寒鸦,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找到他们!”
墨寒低头抿了一口酒,掩去眼底的复杂。
“军座,我觉得我还是适合做孤狼。那陈世群和渔夫那边……”
苏志远冷笑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
“陈世群活不过这个月。” 他轻描淡写地说,“至于渔夫……区区军统算什么?他若识相,就该知道现在谁才是党国司令部真正的话事人。”
墨寒翻开文件,赫然是一份「锄奸令」,目标正是陈世群。
他合上文件,抬头看向苏志远:“您需要我做什么?”
苏志远走到窗前,背对着他,声音低沉而危险:
“打听婉婉的下落。”
“把她和你们的孩子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