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雾笼罩着官道，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惊起了道旁槐树上的雀鸟。顾雨岚掀开车帘，晨风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将她鬓角的碎发轻轻拂起。
\"快到京城了。\"
沈渊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低沉而平稳。顾雨岚转头望去，晨光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自药王谷一役后，他眉宇间那道褶皱似乎更深了些，像是被刀刻进去的。
\"嗯。\"顾雨岚轻轻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上绣着的云纹，\"不知道安安长高了多少。\"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顾雨岚身子一晃，沈渊的手已经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两人都怔了怔——自从沈翊走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然的肢体接触了。
\"前面就是十里亭了。\"楚惊鸿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探马来报，陛下亲自在城门外等候。\"
顾雨岚心头一跳，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她想起临行前姐姐顾雪瑶红着眼眶为她整理行装的样子，那个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女帝，私下里却总爱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各种琐事。
朱雀门外，禁军列阵，旌旗猎猎。顾雪瑶一袭明黄色龙袍站在最前方，绣着九爪金龙的衣摆在春风中微微摆动。萧景琰立在她身侧，手中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陛下，车队到了！\"
顾雪瑶闻言，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她眯起眼睛望向官道尽头，当那辆熟悉的青帷马车出现在视野中时，女帝端庄威严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马车尚未停稳，顾雨岚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前方的姐姐，还有那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
\"阿姐！安安！\"
顾雨岚几乎是跳下马车的。她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提着裙摆就往前跑。顾雪瑶见状，也快步迎了上去。
\"你这丫头！\"
姐妹二人相拥的瞬间，顾雪瑶的声音已经哽咽。她紧紧搂着妹妹，手指发颤地抚过顾雨岚的脸颊、肩膀，像是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境。
\"担心死阿姐了...\"女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眼泪落在顾雨岚的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瘦了这么多，药王谷的饭食不合胃口吗？\"
顾雨岚埋首在姐姐肩头，嗅到熟悉的龙涎香，鼻尖一酸：\"阿姐，我没事...\"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般冲了过来，一头扎进顾雨岚怀里。
\"娘亲！\"
沈安仰着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星光。顾雨岚蹲下身，将儿子紧紧搂住，小家伙身上熟悉的奶香味让她眼眶发热。
\"安安长高了。\"她声音微颤，手指轻轻抚过儿子柔软的发顶，\"有没有想娘亲？\"
\"想！\"沈安响亮地回答，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沈渊，\"也想爹爹！\"
沈渊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几分，弯腰将儿子抱起。小家伙立刻熟练地搂住父亲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萧景琰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眼中浮现欣慰的笑意。他上前拍了拍沈渊的肩膀：\"回来就好。\"
队伍后方，苏芷嫣刚下马车，就被眼前的阵仗惊得怔在原地。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迎接，更没想到...
\"芷嫣！\"
一声颤抖的呼唤让她浑身一震。抬眼望去，温子瑜抱着个襁褓站在不远处，素来温润如玉的公子此刻眼眶通红，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子瑜？\"苏芷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去。
温子瑜几乎是跑着过来的。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苏芷嫣紧紧搂进怀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滚落。
\"你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和孩子...我们...\"
苏芷嫣被他抱得生疼，却舍不得推开。她感觉到温子瑜的泪水落在她的颈间，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当她低头看见襁褓中那张粉嫩的小脸时，眼泪终于决堤。
温子瑜将孩子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怀中，\"现在都会叫娘亲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父亲的话，小女娃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娘～\"
这一声彻底击溃了苏芷嫣的防线。她将孩子紧紧搂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对不起...娘亲回来晚了...\"
不远处，林书正被容准拉着转圈检查。向来沉稳的刑部尚书此刻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双手扶着林书的肩膀，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伤着没有？\"容准的声音绷得紧紧的，\"药王谷那种地方，你怎么敢...\"
林书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什么好！\"容准突然提高了声音，又立刻意识到失态，压低嗓音道，\"瘦了一圈，眼底都是青的。慕清歌那丫头是不是没给你饭吃？\"
林书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正要说话，却见容准突然单膝跪地，从靴筒里抽出一卷文书。
\"这是...\"
\"辞呈。\"容准仰头看着她，目光灼灼，\"我向陛下请辞了。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涉险。\"
林书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素来以铁面无私着称的男人，此刻眼中盛满的尽是柔情。她伸手接过那卷文书，轻声道：\"傻子...\"
紫宸殿内，夜明珠将大殿照得如同白昼。宫女们捧着精致的菜肴鱼贯而入，丝竹声声，觥筹交错。
顾雪瑶坐在上首，时不时就要往妹妹碗里夹菜。顾雨岚面前的碟子已经堆成了小山，女帝还在不停地吩咐：\"再给王妃盛碗参汤，要热乎的。\"
\"阿姐...\"顾雨岚无奈地按住姐姐的手，\"我真的吃不下了。\"
顾雪瑶这才作罢，却又伸手理了理妹妹的鬓发：\"这一趟辛苦你了。\"她的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在沈渊身上停留了一瞬，\"你们都辛苦了。\"
顾雪瑶举起酒杯：\"今日团圆，朕心甚慰。来，共饮此杯。\"
众人举杯相和，连小沈安都有模有样地捧着他的小玉杯，学着大人的样子一饮而尽，惹得满堂欢笑。
宴席间，温子瑜始终紧紧握着苏芷嫣的手，时不时就要转头看她一眼，生怕她消失似的。他们的女儿被乳母抱在怀里，正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
\"说起来，\"顾雪瑶突然开口，\"慕清歌怎么没一起回来？\"
顾雨岚放下筷子：\"她留在药王谷了。说是...要重建师门。\"
席间一时沉默。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个永远留在药王谷的少年。沈渊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顾雪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适时转移了话题：\"对了，安安最近可了不得，都能背《千字文》了。\"
沈安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到大殿中央，挺着小胸脯开始背诵。童稚的声音清脆悦耳，冲散了方才的沉闷。
……
宴席散后，顾雨岚抱着已经睡着的沈安，与沈渊并肩走在宫道上。月光如水，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阿姐看起来憔悴了不少。\"顾雨岚轻声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一定没少操心。\"
沈渊\"嗯\"了一声，伸手接过儿子。小家伙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无意识地往父亲怀里拱了拱。
\"阿渊。\"顾雨岚突然停下脚步，\"我们...回家吧。\"
这个简单的词汇让沈渊心头一颤。家。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他低头看着妻子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侧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好。\"他听见自己说，\"回家。\"
顾雨岚笑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栀子花的香气。沈安在父亲怀里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这一刻，所有的伤痛似乎都被抚平了。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