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死寂如坟。
沈渊踏入殿门的那一刻,所有朝臣都屏住了呼吸。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摄政王,如今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仿佛一具行走的躯壳。他怀中抱着个一岁多的男孩,孩子正撕心裂肺地哭着,小手拼命抓挠父亲染血的铠甲。
\"陛下...\"沈渊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人声,\"臣...复命。\"
顾雪瑶从龙椅上缓缓站起,凤冠珠帘剧烈晃动。她张了张嘴,目光从沈渊身后空荡荡的殿门,移到他怀中哭闹的孩子,最后定格在他腰间那枚孤零零的玉佩上——本该成双的玉佩,如今只剩一枚。
\"雨岚呢?\"女皇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渊双膝重重砸在大殿金砖上,怀中的沈安被惊得哭嚎更甚。他没有回答,只是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肩膀无声地颤抖。
\"我问你雨岚呢?!\"顾雪瑶突然厉喝,珠帘被猛地掀开,露出她惨白如纸的脸。
沈渊依旧跪伏不语。贺兰明镜红着眼眶上前:\"陛下...王妃她...坠崖失踪...已四月有余...\"
顾雪瑶踉跄后退两步,突然一口鲜血喷在御案上!
\"陛下!\"萧景琰箭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却被她一把推开。
\"找...\"顾雪瑶死死盯着沈渊,\"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直直向后栽去。
朝堂大乱。沈渊仍跪在原地,任由怀中的沈安哭到力竭睡去。直到太医宣布女皇暂无大碍,他才机械地起身,拖着步子退出大殿。
宫门外春雨淅沥,他竟忘了撑伞,只是下意识地将孩子往怀里护得更紧些。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沈安脸上,孩子皱了皱眉,在梦中呓语:\"娘...\"
......
摄政王府的海棠开了又谢。
沈渊坐在书房,面前奏折堆积如山。沈安被安置在特制的矮榻上,正笨拙地爬向父亲。每当孩子快要摔下榻时,沈渊总能精准地伸手挡一下,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公文。
\"爹...\"沈安突然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小手拍打着案几,\"娘...娘...\"
朱笔顿在半空,墨汁滴在\"西戎善后事宜\"的奏折上,晕开一片漆黑的泪痕。沈渊缓缓抬头,窗外那株顾雨岚亲手栽的海棠正随风摇曳,花瓣如雪纷飞。
他放下笔,将沈安抱起走到窗前。孩子兴奋地抓挠窗棂,口水沾满了雕花。沈渊用袖子轻轻擦去,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安儿...\"他低声唤着,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娘她...\"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怎么能告诉孩子,他的娘亲可能永远回不来了?怎么能说那个会为他摘星星月亮的女子,如今连尸骨都无处可寻?
沈安突然安静下来,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那一刻沈渊几乎以为孩子听懂了所有未尽之言。他仓皇别过脸,却听见沈安又喊了一声:\"娘!\"
这次更清晰,更响亮,仿佛在反驳他的绝望。
......
夜幕降临,沈安又开始哭闹。
自从顾雨岚失踪,这孩子每夜都会惊醒,哭喊着要娘亲。今夜尤甚,任凭乳母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沈渊挥退所有人,亲自抱着孩子在庭院踱步。
\"北境有佳人...\"他哼着顾雨岚最爱的民谣,走调的歌声惊飞了檐下夜莺,\"一笑倾人城...\"
沈安渐渐安静,小手抓着父亲的一缕头发。沈渊继续哼唱,直到那句\"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突然哽住。他低头轻蹭孩子额头,月光下两道银光划过脸庞。
\"你娘唱得...更好听...\"他哑声道,\"等她回来...让她唱给你听...\"
夜风拂过,吹散这微弱的希冀。沈渊收紧手臂,仿佛怀中抱着的是整个世界最后的温暖。
......
三更时分,府门被叩响。
宋程与楚惊鸿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斗笠下的脸满是疲惫与哀伤。沈渊抱着熟睡的沈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位挚友,半晌才侧身让出一条路。
三人沉默地围坐在偏厅。楚惊鸿看着沈渊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软榻上,盖好小被子,喉头滚动了几下:\"王爷...节哀...\"
沈渊没有回应,只是取出三个酒杯,一一斟满。第一杯洒在地上,祭奠亡魂;第二杯递给宋程;第三杯自己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宋程终于忍不住:\"沈兄,哭出来吧...\"
沈渊盯着杯中残酒,仿佛那里藏着整个宇宙的答案。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却照不进那片漆黑的荒原。
楚惊鸿起身想给孩子掖被角,却被沈渊突然抓住手腕。这位曾经谈笑风生的王爷此刻眼中尽是哀求:\"别走...她...最喜欢你...\"
楚惊鸿瞬间红了眼眶。她知道沈渊说的是\"她\"是谁——顾雨岚生前最爱与楚惊鸿切磋武艺,说她的刀法有北境风雪的味道。
\"我不走。\"楚惊鸿单膝跪地,与沈渊平视,\"我和宋程请命驻守京城,陪你...等雨岚回来。\"
沈渊瞳孔微缩,似乎被\"回来\"二字刺痛。他缓缓松开楚惊鸿的手腕,转而抚上沈安熟睡的小脸。
\"她若...回不来...\"这是数月来他第一次完整说话,每个字都像刀割,\"安儿...怎么办...\"
宋程突然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那就再找!把南含翻过来!\"
沈渊摇头,从怀中取出一物——是顾雨岚掉落悬崖时遗落的绣鞋。他轻轻抚过鞋面上精致的凤凰纹样,那是她一针一线绣的。
\"我答应过她...\"沈渊的声音轻如叹息,\"若她不在...好好养大安儿...\"
窗外星河璀璨,却照不亮这方寸之间的永夜。沈渊将绣鞋贴在胸口,如同拥抱着最后一点温度。沈安在梦中呓语,小手无意识地抓挠,被他轻轻握住。
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烛光中凝固成一幅令人心碎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