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的血腥气久久不散。
顾雨岚盯着沈渊苍白如纸的脸，手腕伤口还在渗血。方才军医来看过，说毒性已解，可人却迟迟不醒。她摩挲着那块染血的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缝着朵六月雪——是姐姐教她的第一样绣活。
\"水...\"
沙哑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打翻药碗。沈渊半睁着眼，目光涣散，干燥的唇瓣裂开几道血口。顾雨岚忙扶他起来，将温水凑到他唇边。
\"慢点喝。\"
沈渊却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盯着那道新鲜伤口，喉结滚动：\"傻...\"
帐外传来士兵巡逻的脚步声。顾雨岚等他喝完水，才压低声音问：\"你刚才说...我是周贵妃的女儿？\"
烛火噼啪炸响。沈渊眼底恢复了几分清明，却松开她的手别过脸：\"你听错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顾雨岚扳过他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说我们是至亲，又说你是太子太傅之子...\"她声音发抖，\"沈渊，我有权知道真相。\"
帐内陷入死寂。远处传来伤兵的呻吟，夜风卷着砂砾拍打帐布。沈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顾雨岚慌忙去扶，却被他反手扣住后颈拉近——
\"听着。\"他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血腥气，\"元熙十八年腊月，周贵妃诞下女婴，当夜永宁宫大火。太子太傅沈巍冒死救出婴儿，交给顾尚书抚养...\"
顾雨岚浑身发冷。这与她在密室看到的记载一致，可...\"那龙凤胎之说...\"
\"障眼法。\"沈渊松开她，从贴身处取出半块玉佩，\"先帝怕皇帝加害周氏血脉，故意散布双生子谣言。\"
玉佩上刻着\"渊\"字，断裂处与她那半块严丝合缝。顾雨岚脑中嗡嗡作响——所以沈渊并非她兄长，而是...而是太子太傅之子？那他们之间莫名的亲近感从何而来？
\"为什么你的血能解我的毒？\"
沈渊眼神一暗。他解开衣领，露出后颈那些狰狞疤痕：\"沈家血脉特殊，世代为皇室'守誓人'。\"他指向最旧的那道疤，\"七岁那年，先帝用我的血与周贵妃立下血誓，保你平安长大。\"
顾雨岚如遭雷击。所以沈渊每年生辰受的\"烙印\"，实则是...续誓仪式？她突然想起皇帝赐的那杯毒酒，沈渊代饮时毫无惧色...
\"你早就知道酒里有毒？\"
\"知道。\"沈渊唇角勾起冷笑，\"但只有我毒发，皇帝才会放心让你独处。\"
烛光下，他眉骨疤痕泛着诡异的青紫。顾雨岚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沈渊竟没躲。那道疤比想象中柔软，像条沉睡的蜈蚣。
\"疼么？\"
沈渊怔住了。二十年刀光剑影，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下意识摇头，却见顾雨岚眼中泪光闪烁，顿时慌了手脚：\"别哭...\"
粗糙的指腹抹过她脸颊，力道大得蹭红了一片。顾雨岚却笑了，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她想起那些被监视的岁月，沈渊年复一年记录她的生活，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守护？
\"所以密室里的画像...\"
\"交差用的。\"沈渊不自在地别过脸，\"皇帝要我定期汇报。\"
顾雨岚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他手腕：\"那我姐姐呢？真正的顾雪瑶是谁？\"
沈渊表情骤然阴沉。他刚要开口，帐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报——！京城急件！\"
周淮匆匆进来，递上封火漆密信。沈渊拆开一看，脸色大变。顾雨岚凑过去，只见纸上寥寥数字：\"王府被围，速归\"。
\"皇帝动手了。\"沈渊攥紧信纸，\"他发现了...\"
\"发现什么？\"
沈渊却不答，只死死盯着她手腕。顾雨岚低头，惊见那道伤口周围浮现出淡金色纹路，正缓慢蔓延成展翅凤凰的形状——与御花园那日如出一辙！
\"周氏血脉觉醒...\"沈渊声音发紧，\"皇帝一定感知到了。\"
顾雨岚一头雾水，却听周淮惊呼：\"王妃的手！\"
帐内突然金光大盛。她腕间的凤凰纹路越来越亮，最后竟在皮肤上流动起来！沈渊迅速扯下帐幔裹住她手腕，金光才渐渐熄灭。
\"这是...\"
\"凤凰印。\"沈渊神色复杂，\"周氏女子独有的血脉印记，能感应皇室秘宝。\"他压低声音，\"比如...太子印信。\"
顾雨岚心跳如鼓。所以姐姐冒险去漠北，是为找太子印信？那日在宫中出现的假顾雪瑶，口中的\"六月雪开\"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得回去。\"她站起身，\"立刻。\"
沈渊却摇头：\"太危险。\"他转向周淮，\"备马，送王妃去...\"
\"我不走。\"顾雨岚斩钉截铁，\"要么一起回京，要么一起战死。\"
这句话像柄钝刀捅进心窝。沈渊瞳孔骤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溢出，他却不以为意地抹去：\"随你。\"
......
三日后，凯旋的队伍抵达京郊。
顾雨岚戴着帷帽骑马走在沈渊身侧，远远望见城门戒严，金吾卫数量比平日多了一倍。沈渊借口伤势未愈，婉拒了入宫面圣的诏令，带着她直奔王府。
肃王府外果然围着层层禁军。见他们回来，统领皮笑肉不笑地行礼：\"陛下担心王府安全，特意加派人手。\"
沈渊冷笑一声，径直策马入府。顾雨岚紧跟其后，发现府中仆役少了大半，留下的也都战战兢兢。
\"柳如湄呢？\"她低声问青棠。
\"被宫里接走了。\"小丫鬟红着眼圈，\"前日来了队太监，把西跨院翻了个底朝天...\"
顾雨岚与沈渊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刚进书房，沈渊就反锁房门，从暗格取出个铁盒：\"拿着，去密室。\"
铁盒冰凉沉重。顾雨岚跟着他穿过书架后的暗门，沿着螺旋石阶一路向下。密室比她上次来时更乱，满地都是被翻检过的文书。
\"皇帝的人来过了。\"沈渊点燃壁灯，\"但没找到这个。\"
他从砖墙夹层抽出个羊皮卷，展开是幅皇宫地形图，某处标着红圈。顾雨岚凑近一看，竟是冷宫附近的枯井！
\"太子印信藏在这儿？\"
沈渊摇头：\"印信在顾雪瑶手里。\"他指向图上另一处标记，\"这里是血诏原件，能证明现任皇帝弑兄夺位。\"
顾雨岚倒吸一口冷气。所以姐姐去漠北找印信，沈渊则负责血诏...两人目标一致，却阴差阳错成了对立面！
\"我们得...\"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巨响。整间密室剧烈震动，尘土簌簌落下。沈渊一把将她护在身下，同时抽出墙上宝剑。
\"皇帝等不及了。\"他声音冷静得可怕，\"走密道。\"
顾雨岚却按住他手臂：\"等等。\"她掀开铁盒，里面静静躺着几页泛黄的纸——是沈渊父亲的日记！\"带上这个。\"
沈渊快速浏览，眼神越来越亮。最后他小心翼翼将日记贴身收好，拉着她冲向密室另一端的暗门。门后是条狭窄地道，潮湿阴冷，壁上长满青苔。
\"这条道通城外。\"沈渊递来火折子，\"你走，我断后。\"
顾雨岚没接：\"一起走。\"
\"我得牵制追兵...\"
\"沈渊！\"她突然直呼其名，\"血誓是不是还差最后一步？\"
沈渊僵住了。火光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海面。顾雨岚趁机抓住他左手，与他十指相扣：\"守誓人需与被守护者血脉相融，对不对？\"
掌心相贴处突然发烫。沈渊的手比她大一圈，指节粗粝布满茧子，却温暖得让人心安。他喉结滚动，最终轻叹一声：\"...走。\"
地道曲折幽深，几次分叉。沈渊却像走过千百遍般熟练，每到岔路都毫不犹豫。顾雨岚跟在他身后，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突然想起儿时听过的传说——太子太傅沈巍身中十八箭仍屹立不倒，只为护住怀中婴孩。
\"到了。\"
沈渊推开头顶石板，新鲜空气扑面而来。顾雨岚爬出去，发现是座荒废的土地庙，四周杂草丛生。远处城门楼上火光点点，隐约传来喊杀声。
\"他们发现密室了。\"沈渊侧耳倾听，\"我们得...\"
\"王爷！王妃！\"
周淮从树丛中钻出，满脸是汗：\"属下按计划在此接应！\"他递上两个包袱，\"干粮和换洗衣物，马匹在林子那边。\"
顾雨岚这才明白，沈渊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她接过包袱，突然摸到个硬物——是把精致的匕首，刀柄刻着\"岚\"字。
\"防身用。\"沈渊别过脸，\"上马。\"
月明星稀，三骑悄然离去。顾雨岚回头望了眼皇城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如星河倒悬。她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风暴，只知此刻掌心相贴处，血脉相连的感觉如此真实。
沈渊突然勒马停住，从怀中取出那本日记：\"看最后一行。\"
顾雨岚借着月光辨认模糊的字迹：\"...雨岚与吾儿渊，当结秦晋之好，以全血誓...\"
夜风拂过面颊，带着初秋的凉意。顾雨岚抬头，正对上沈渊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她从未见过，像是压抑多年的熔岩终于找到出口。
\"所以...\"她嗓子发紧，\"我们本该是...\"
\"夫妻。\"沈渊替她拢好斗篷，\"不是兄妹，不是主仆。\"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夫妻。\"
马蹄声渐远，惊起林间栖鸟。顾雨岚腕间的凤凰印在夜色中微微发亮，仿佛在指引某个命中注定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