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海
当斥候滚鞍落马,将沾满血污的战报摔在薛仁贵案头时,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正在擦拭方天画戟。“郭待封离营轻进,辎重营遇伏!”战报上的字迹被汗水晕开,却刺得他瞳孔骤缩。
“果然……”他喃喃自语,指尖抚过画戟上未干的血迹——那是今早与吐蕃游骑交锋时留下的。忽然抬头望向帐外漫天黄沙,“传令薛纳!率三千玄甲军星夜驰援大非川,务必守住粮草要道!”顿了顿,又补了句说道:“我马上前往支援。”
薛纳的玄甲军赶到时,暮色已将大非川染成铁灰色。放眼望去,遍野都是唐军散落的辎重车,车轮还在冒烟,却不见吐蕃大军的踪影——诡异的寂静像一张巨网,让这位年轻将领的手按上了腰间横刀。
“将军,前方无伏兵。”斥候回报的话音未落,忽闻沙丘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薛纳抬头,只见一道斗笠黑影自沙雾中浮现,玄色衣摆扫过地面,腰间皮牌上“不良人”三个古篆字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在下天暗星,奉国师之命,助将军破局。”来人抬眸,面具缝隙里映出锐利的目光,指尖一翻,亮出刻着袁天罡星象纹的玉牌腰牌——正是不良人最高调令信物。
“不良人……”薛纳瞳孔微缩,想起军中传闻,这支直属国师的神秘组织,向来只在战事关键处现身。他握紧腰牌,“如何助我?吐蕃二十万大军,此刻怕是在等我军入瓮。”
天暗星抬手指向西侧沙丘,那里隐约露出几簇枯草下的黑影:“将军请看,吐蕃主力屯于大非岭西麓,欲借地形围歼我军。”忽然蹲下,指尖在沙地上画出阵型,“但他们不知,三日前我等已在必经之路埋下‘地听’——但凡马蹄震动,百丈内动静皆可查。”
话音未落,远处沙丘传来闷雷般的震动——吐蕃骑兵果然倾巢而出,铁蹄踏起的沙浪如潮水般涌来。薛纳忽见黑衣人袖口甩出数枚信号弹,红光划破暮色,竟在沙丘后映出无数唐军旗帜的影子——那是不良人提前布置的疑兵,用牛皮蒙在木架上,借风势吹出甲胄碰撞的声响。
“将军只需率部佯攻东侧,”黑衣人忽然抽出短刀,刀身刻着细密的星象纹,“我等已断了他们的水源,待其阵脚稍乱,便引他们入‘流沙陷阱’——这大非川的沙,从来只吞轻敌之人。”
薛纳望着黑衣人面具上的北斗纹,忽然想起父亲薛仁贵曾说:“战场上最可靠的,除了刀剑,还有那些在暗处守着家国的人。”他握紧横刀,玄甲在暮色中泛起冷光,身后三千将士的甲胄声,与不良人埋伏在沙下的“地听”震动,渐渐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当论钦陵的铁骑踏入那片看似平坦的沙地时,第一匹战马忽然陷入流沙——马蹄越挣,细沙便越快地吞噬马腿。唐军战鼓骤响,薛纳的横刀指向天际,不良人的信号弹在头顶炸开,红光里,那些曾被郭待封轻视的“暗处力量”,正用鲜血和谋略,为这场因轻敌而溃败的战局,拼出最后一丝转机。
风沙渐起,薛纳看见那个戴斗笠的不良人在沙雾中穿梭,腰间皮牌上的“天暗星”印记忽隐忽现——原来所谓“天暗”,从来不是遮蔽光明,而是在最昏暗的战局里,成为照亮前路的星。
而远处乌海方向,薛仁贵的画戟想必已指向大非川,正如张起灵曾说的:“历史的风沙里,总有人为‘谨慎’二字,赌上性命去填那些轻敌者留下的裂痕。”
战鼓声混着流沙的呜咽,在大非川上空回荡。郭待封蜷缩在断墙后,看着眼前因不良人介入而逆转的战局,忽然想起父亲当年失龟兹时的懊悔——原来有些教训,总要亲眼看见“暗处的星”如何照亮败局,才懂得“谨慎”二字,从来不是怯懦,而是对十万将士性命的敬畏,对家国山河的郑重。
论钦陵的鎏金头盔在火光中泛着暗红,指尖捏着的唐军断箭“咔嚓”折成两截——眼前唐军阵营里,不良人布下的流沙陷阱仍在吞噬吐蕃战马,薛纳的玄甲军却已从东侧杀出,阵型严整得竟不似刚经历伏击的残兵。更让他心惊的,是远处地平线上腾起的尘雾——那是薛仁贵率主力回援的信号,马蹄踏碎的不仅是沙砾,更是他原本志在必得的必胜之心。
“将军!唐军主力已过青石峡!”斥候的呐喊被夜风吹得零散,论钦陵望向那片遮天蔽日的尘雾,忽然想起父亲曾说:“永远不要低估唐军里那些藏在暗处的‘棋子’。”此刻看着沙地上遍布的唐军旗帜残片,才惊觉自己竟中了“声东击西”之计——薛纳的三千人马不过是诱饵,真正的杀招,是薛仁贵亲率的主力铁骑。
“可恶!”他的佩刀狠狠劈在身旁的胡杨桩上,木屑混着沙粒飞溅,“传我将令:前军变后军,速速向乌海方向撤退!烧毁沿途辎重,勿留唐军补给!”战马嘶鸣声中,吐蕃军如退潮的黑浪,迅速向草原深处收缩,唯有燃烧的粮草车在沙地上留下蜿蜒的火痕,像一条正在死去的赤练蛇。
薛纳勒住马,看着吐蕃军潮水般退去,横刀上的血珠滴落在沙地上,很快被细沙吸干。身旁的不良人斗笠微动,沙哑着嗓子道:“将军,吐蕃人退得果断,怕是留了断后骑兵。”他却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遍野的唐军尸体——那些穿着锦袍残片的,正是郭待封的部下。
“收兵。”他翻身下马,蹲下身捡起半块染血的玉带銙——那是郭待封常戴的饰物,边角还刻着“孝恪”二字,此刻却沾满了沙土与血迹。“派人寻找郭副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话音未落,忽闻左侧断墙后传来呻吟声,几个浑身是伤的唐军士卒扶着一位狼狈不堪的将领踉跄走出——锦袍撕裂处,露出里面染血的锁子甲,正是郭待封。
“薛、薛贤侄……”郭待封的声音带着哽咽,膝盖一软跪倒在沙地上,玉带上的饕餮纹已被扯掉一半,“某家……某家轻敌了……”他抬头望着薛纳身后的不良人,忽然想起出征前薛仁贵说的“小心无大错”,此刻沙砾打在脸上,竟比吐蕃人的马鞭更疼。
薛纳伸手搀起他,触到他袖中半卷揉皱的战报——那是郭待封离营前收到的“吐蕃小股部队”假情报,边角还留着他急躁的朱批。“先回营吧,”他叹了口气,望向渐渐熄灭的火光,“将军该庆幸,这次有不良人相助,有父亲率主力回援……但下次,未必会有这样的‘后手’。”
不良人在旁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枚刻着“麟”字的青铜令牌——正是薛仁贵交给薛纳的信物,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天暗星有令:此战虽挫吐蕃锋芒,却未全复辎重之失,望将军切记——‘骄兵必败’四字,从来不是空谈。”
夜风掀起薛纳的披风,他望着远处薛仁贵的帅旗在风中招展,忽然想起那位戴麒麟面具的张起灵曾说:“战争的胜负手,从来不在兵力多寡,而在对‘慎’字的敬畏。”此刻沙地上的血迹渐渐被夜露浸透,郭待封望着自己残破的锦袍,终于懂得——所谓“名将之后”的荣耀,从来不是轻敌的资本,而是背负十万将士性命的重责。
吐蕃军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草原深处,大非川的夜空升起一轮残月。薛纳命人收拾残兵,将郭待封扶上战马,路过那具被流沙吞噬的吐蕃战马时,忽然听见不良人低声道:“论钦陵退得快,不过是暂避锋芒。但唐军此战……也该记住,‘内部的裂痕’,比外敌的刀刃更难防。”
他握紧腰间横刀,看着月光下的唐军残阵——有人在包扎伤口,有人在收拾散落的粮草,还有人在为死去的战友插上木牌。远处薛仁贵的帅帐已亮起灯火,那簇跳动的烛光,像一颗在夜空中坚守的星,照亮这片因轻敌而蒙尘的荒原,也照亮了“谨慎”二字,在战火中永远不该熄灭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