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的仲夏,婺州城被蒸腾的暑气与硝烟裹成一团滚烫的铁球。陈硕真身披玄色战铠,发间猩红头带在烈日下似凝固的血痂。
她勒住嘶鸣的战马,望着漫山遍野举着竹矛、麻布衣衫上缝着\"文佳\"布条的义军,胸中翻涌着炽热与焦灼——童文宝被困已七日,数万援军虽至,可这些临时招募的农人,手中兵器参差不齐,眼中透着未经沙场的惶惑。
\"报!唐军今日增派投石车二十架!\"斥候滚鞍下马,甲胄缝隙渗出的血珠滴落在焦土上。陈硕真攥紧腰间青铜剑,剑身符文在日光下忽明忽暗。她记得在覆船山誓师时,这些人高喊着\"均田免赋\"的口号,可眼前面对城楼上寒光凛凛的陌刀阵,许多人握矛的手已沁出冷汗。
深夜,陈硕真裹着粗布斗篷潜入义军营地。篝火堆旁,几个老者正用草药给伤兵敷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艾草混合的气息。\"陛下,再这么耗下去,粮草撑不过五日。\"军师捧着树皮绘制的地图,指尖点在婺州城防图的薄弱处,\"但崔义玄那老匹夫,把四门守得滴水不漏。\"
陈硕真捡起半块烧焦的陶片,在沙地上划出弧线:\"派死士扮作流民,混入樵夫队伍,摸清唐军粮草囤积地。\"她抬头望向星空,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指向南方,\"子时三刻,让章叔胤带三千人佯攻西门,我们......\"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
\"不好!有唐军细作!\"喊杀声骤起,陈硕真抽剑出鞘,青铜刃划破帐幔的瞬间,看见三个黑影正往箭楼方向狂奔。她足尖点地跃起,剑光如电,为首的黑衣人怀中滚落一块刻着玄鸣阁徽记的木牌——竟是五长老毛宁的亲信!
与此同时,崔义玄的帅帐内烛火通明。老将军将截获的密信凑近烛火,信纸上\"五日内断其粮草\"的字迹被火焰吞噬。\"传本帅将令,\"他转动着手中虎符,苍老的声音带着冰碴,\"命李敬玄率轻骑绕道永康,截断义军粮道。再派人给房仁裕送信,就说......\"帐外马蹄声急,又一封求援信被拍在案上,却是周边州县发来的告急文书——袁天罡麾下不良人已悄然进驻浙西。
婺州城外,陈硕真望着被夺回的箭楼,手中木牌碎成齑粉。夜风卷起她鬓发,远处传来零星的号角声。她忽然想起在覆船山起誓时,毛宁眼中闪过的阴鸷,此刻才惊觉,自己的义军,早已成了多方博弈的棋子。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掀开序幕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临时搭建的帅帐。陈硕真握紧腰间的剑,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铠甲缝隙,混着血渍蜿蜒而下。帐外传来唐军战鼓的轰鸣,震得脚下土地都在颤抖。她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章叔胤,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妹夫,唐军攻势猛烈,此地不宜久留。”
章叔胤站在帐中阴影处,斗篷下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盯着陈硕真,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怎么不说话?”陈硕真上前一步,“难道你也觉得我们败局已定?”
“陛下,放弃吧。”章叔胤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农民军不过是乌合之众,拿什么和训练有素的唐军精锐抗衡?这场叛乱,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陈硕真如遭雷击,后退半步:“你说什么?你竟然劝我投降?你可是我亲手提拔的将领,我还将妹妹嫁给了你!”
章叔胤缓缓摘下斗篷,拿出不良人令。他直视着陈硕真震惊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是不良人天罪星。大帅有令,任务结束。”
陈硕真感觉呼吸都停滞了。营帐外的雨声、厮杀声仿佛都变得遥远,她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原来从一开始……”她喃喃道,“你接近我、娶我妹妹,都是一场阴谋?”
“对不起。”章叔胤闭上眼,不愿再看她失望的眼神,“但我是不良人,一天是不良人,一辈子都是。大帅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话音未落,他双掌突然拍出,浑厚的内力直击陈硕真胸口。陈硕真根本来不及反应,口中喷出鲜血,踉跄着倒在地上。她望着眼前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妹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
“放心,我会随你而去。”章叔胤看着手中还残留着杀意的双手,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他想起多年前受训的日子,想起大帅授予他天罪星令牌时说的话:“你的命,从今天起属于不良人。”
雨越下越大,陈硕真的呼吸渐渐微弱。她望着帐外飘摇的“文佳”军旗,想起在覆船山揭竿而起的那一天,想起那些跟着她喊出“均田免赋”的百姓。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棋局,而她,自始至终都是枚棋子。
章叔胤深吸一口气,运起全身内力,一掌拍向自己天灵盖。鲜血飞溅在帅帐的布幔上,晕染出诡异的图案。
雨幕中,两具尸体静静躺在地上,渐渐被雨水冲刷得苍白。曾经轰轰烈烈的“文佳政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画上了句点,只留下一段被改写的历史,在暴雨中渐渐模糊。
永徽四年十一月的婺州,寒风裹挟着血腥气掠过焦土。残阳如血,将护城河染成流动的赤河,漂浮的尸体与折断的戈矛在漩涡中沉浮。扬州长史房仁裕的援军踏着满地冻霜而来,铁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与崔义玄部汇合时,马蹄声震得城墙簌簌落土。
\"放箭!\"随着两声怒吼,唐军阵中万箭齐发,箭雨撕破义军临时搭建的木盾防线。陈硕真残部退至帅帐所在的土丘,义军将染血的\"文佳\"军旗插在制高点,旗帜在箭雨中猎猎作响,宛如燃烧的火焰。唐军劈开义军左翼,刀刃划过脖颈的闷响混着惨叫刺破天际。
崔义玄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土丘方向升起的浓烟,冷笑一声:\"给我活捉陈硕真!\"话音未落,只见帅帐方向突然爆起一团青光,数十名义军死士呐喊着冲出,却在唐军强弩下化作筛子。
当唐军踹开帅帐木门时,腐臭味扑面而来。陈硕真倚在虎皮椅上,双目圆睁,嘴角凝固着一抹不甘的冷笑,胸前伤口处的血迹早已发黑。章叔胤倒在她身侧,七窍流血,手中还攥着半块刻有不良人印记的令牌。
崔义玄弯腰检视尸体,指尖拂过陈硕真额间褪色的朱砂,忽然想起数月前接到的密报——原来那个自称\"文佳皇帝\"的女子,终究不过是棋盘上的弃子。